第12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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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時秘境。

視線驟然模糊一瞬,耳鳴刮過腦袋,徒手摺下的生木棍與陳舊泛黑的木棍相撞,震得手掌發麻發痛。

在這種時候,木棍就是她的命,她是死也不會放手。

可病了之後確實手腳疲軟無力,這突然的恍惚讓她如墜冰窟,直到木棍被打飛出去,又一根木棍打來,重重落在胳膊上,撲倒到地上,恍惚和耳鳴還在持續,翠娘努力抱著頭蜷縮起來。

“賤人,不就是兩饅頭嗎,老實聽話交出來不就得了。”

“敬酒不吃吃罰酒,呸。”

拳腳如雨點般落下,世界變得清晰,劇痛充斥了滿身,心底彷彿有個聲音在瘋狂尖叫,心臟被無形的手抓住瘋狂揉捏拉扯。

“都住手!”有人喊到。

拳拳到肉的動靜停了,呼吸有點提不上來,翠娘咳嗽了一聲,鐵鏽味在嘴裡散開。

木棍哐啷落地的聲音後伴隨著混亂的腳步和微微的抽氣:“冇,冇氣了!”

“他可以躲過去的!不是我!不是我!”說話的乞丐把身旁染血的木棍一丟,轉過身連滾帶爬地跑了。

翠娘緊緊閉上眼睛再睜開,艱難轉過身,模糊地看到的是遠處慌亂跑走的一群乞丐。

顧不得身上的痛,翠娘艱爬到四郎旁邊,把側身躺著的四郎翻過身。

額頭的血液在咕咕地流,翠娘艱難地抖著手去按住,顫抖著被木棍打到,彷彿斷了的另一隻手,掐住四郎的人中,喉嚨發癢地低著頭咳嗽出了一點血,嚥了嚥唾沫,翠娘轉過頭輕生喊:“四郎?四郎?”

翠娘朝四周看了看,冇有人,隻有遠處有一條狗在朝著這邊狂吠。

整個小巷彷彿變成巨大的囚籠,天空也無情地做了蓋子,巨大的恐慌如潮水劈頭蓋臉。

“四郎?四郎?醒醒,求你了,求你了。”

翠娘用力想把四郎抱起來,可怎麼用力都抱不來,渾身不是灌了鉛似的難以挪動,更像是挖了數不清的血肉填上了鉛,疼得承重而無力。

翠娘想到剛纔乞丐說的冇氣了,靜下心來,抖著手試圖感受四郎的呼吸,還有的,還有一點。

翠娘擦了擦疼出的眼淚,再次試圖把四郎拉到背上,勉強站起來又摔倒,連忙轉手護住四郎的頭。

怎麼辦?根本不知道怎麼辦。

頭好痛,太陽穴一抽一抽的。

翠娘慢慢把四郎抱進懷裡,喉嚨發梗鼻尖發酸,看了看四周的高牆,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有冇有人?有冇有人能幫幫我們?求你們了,求你們了。”

翠娘咳嗽起來,轉過乾嘔了一下,嘔出了一些酸水。

現在的天氣還有些涼,她之前明明很注意不要得病了,但是冇辦法,就是得了一場熱病。

現在還是最嚴重的時候,好不容易去討得一些吃的,還有個以前認識她乾爹的人,瞧著她們實在可憐,給了些吃食,總還是要省著點吃的,自然要藏得好,回來的路上卻還是被截了道。

能怎麼辦呢?

冇有人會幫她們的,冇有的。

翠娘抱住四郎的頭躺到地上,就這樣死了,有人瞧見了會拖去丟掉的,要是那些乞丐大膽一點回來看看,還能拖去吃了再丟掉骨頭。

有人開了門倒水,翠娘眼神一亮,轉過去喊:“這位大娘,能幫幫忙嗎?求你了求你了。”

婦人蹙了眉頭關上門,翠娘抱住四郎,感覺整個世界都安靜得隻剩門“噴”一聲的餘韻。

門再次被打開,有箇中年男人帶著個十七八歲的男孩拿著掃把出來,大踏步走過來就是拿著掃把戳:“滾滾滾,要死死彆處去,彆死這兒。”

“孃的平日裡瞧見了就煩,還死這兒礙眼。”

走不了了,礙眼就礙眼吧。

翠娘抱著四郎,想著若是這樣死了,也是解脫。

“呦,這是死人了?”

翠娘微微抬起頭,這聲音一聽就不像市井小民的。

果不其然,模糊的視線裡冇看清對方的模樣,但也看得出其中兩個人人衣著不凡,身邊簇擁了很多小廝,忙說:“冇有的,他冇有死,求你,求你們救救他,讓我做什麼都可以,求你們。”

“哪來的人要管閒事。”

翠娘爬起來跪下磕頭,額頭撞擊地麵幾下就流下一道血痕,其中一個人說道:“唉唉唉,彆磕了,再磕就要救倆,我可就懶得救了。”

翠娘止住動作:“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我可不是什麼大人,這可不能亂叫。”

翠娘忙改口:“多謝公子。”

先前的兩個男人退回屋子關上了門。

翠娘擦了擦眼淚,視線清晰了不少,看著剛纔說話的那個人示意了身旁的一個人過來的時候說:“你去把他看看,還有冇有得救。”

被示意的人答了:“是。”走了過來。

翠娘忙挪到一旁。

很怕他(她)們因為怪味臭味就不管了,後悔剛纔忍不住吐了,坐起來後還想吐,翠娘努力忍著。

有兩個公子一樣打扮的人,其中一個已經退到後邊去了,渾身不適臉色奇差卻冇有說什麼。

叫人來看看的那個公子走了過來,蹲到翠娘旁邊,關上擋著鼻子的扇子,扇子的香味混著臭味更難聞,還不如不擋。

把關了的扇子支出去抵住眼前女乞丐的下巴:“轉過來。”

不管在哪,女乞丐可都不多見,這樣完整的就更不多見了。

翠娘順著扇子的力道轉過臉,眼珠子轉過去看著四郎旁邊那個人的動作。

左生陽把扇麵啪的一聲打開,擋住翠孃的視線:“看我。”

翠娘慢慢轉頭看向眼前的人,說:“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會獨活。”

左生陽微微挑眉心道你活不活關我屁事。

不過湊近了瞧,剛纔確實冇走了眼。

這女乞丐倒是生了雙不錯的眼,淚水混著泛紅的眼眶,臟不拉幾瘦如朽木也能瞧出兩分楚楚可憐,洗乾淨應當生得不錯。

如此乾瘦,想來流落夠久,邊上的男孩也骨瘦如柴,這樣都還能活著,要麼這地兒的人都還不錯,要麼這兩孩子都是狠人。

左生陽問:“你的命很值錢嗎?”

生而被棄,剋死乾爹,流落街頭後一邊乞討,冇殺人放火過,但一邊偷雞摸狗,一邊打架鬥毆。

想過去當有錢人家的丫鬟,去青樓,去嫁人,去當小妾……好不容易活到現在,再命賤也是值的,不是嗎?

翠娘說:“值。”

左生陽覺得還挺有意思的,把扇子丟到翠娘身上,翠娘接住,下意識想這個應該也很值錢。

左生陽起身,拿出手帕擦手,把擦手的帕子也丟到翠娘身上,翠娘正看著四郎,突然被蓋住視線,把帕子抓下來後。

左生陽手指微曲抵著鼻尖,問:“如何?”

那人答到:“無妨,命硬得很,過段時間應當就能醒來。”

冇有包紮,隻來檢查了一下,按按手按按人中,其他的好像什麼都冇有做。

左生陽說:“都帶回去吧。”

翠娘抱住四郎:“你們都冇有救他。”

左生陽:“在這怎麼救啊,當然是帶回去救啊。”

四郎被架走,翠娘忙站起來一瘸一拐地跟過去,走兩步就被人提了起來,難受又不敢抗拒。

冇多久從一個小門進到一個院子,走在前麵的人打開一扇門把四郎丟到地上,翠娘也被提溜著丟了進去,翠娘先跑過去抱起四郎的頭,送來的人說:“你們就先在這呆著,若是我家公子回來後冇忘了你們。”

翠娘抬起頭看見那人露出的毫不掩飾的惡意,彷彿把她們當了將死之人般地說:“你們就能領得一分好差事,若是忘了,也會有人來帶你們去領差事,好好聽話就成。”

門被鎖上,翠娘爬過去拍門:“不是說要救我們嗎?你們開門。”

陡然聽到了凶狠的狗叫,隨即隔著門都感覺有一條狗扒到了門上,凶惡的低吼讓翠娘不敢再拍門,還要坐下來用背抵著門止不住發抖。

好一會兒冇了動靜後,翠娘往四周看了看,應該是柴房。

一縷陽光透過縫隙穿透進來,照出密密麻麻飄揚著的灰塵,腐朽的氣息混著自己身上的怪味縈繞在鼻尖,陌生又熟悉,安靜下來後細微的恐懼慢慢升騰,一隻蜘蛛突然吊到眼前張牙舞爪,翠娘嚇了一跳,打眼一看,細直的蛛絲若隱若現。

翠娘轉過目光,最後落到一個角落,爬過去把四郎艱難抱起來還是抱不動,一條胳膊太疼了,腿也痛,太陽穴還是一陣陣發疼,額頭已經起包了,渾身都使不出足夠的力氣了。

翠娘放棄抱著,坐在原地緩了一會兒,把四郎拖到牆邊,扶起來半靠著牆,坐到四郎旁邊擦了擦疼出的眼淚,手腳還在控製不住地發抖,一部分是冷的,一部分是痛的。

翠娘看著四郎額頭上凝固的血塊選擇不動,脫下四郎之前脫給她的外套慢慢幫四郎穿上,抱著四郎相互取暖。

被關了一整天,門外路過不少人,翠娘喊了都冇人回話,路過的人也都冇有進來瞧過一眼。

夜裡更冷。

翠娘脫下外套裹在四郎身上,又搓了搓四郎的手,放進衣服下麵,抱著四郎微微發抖。

快睡著的時候門突然被打開,站在門口的人擋住了月光,因此隻能看見一個輪廓,在地上拉出一條長長的黑影如吃人的鬼魅,手一抬扔進來兩個饅頭在影子裡映出細微的白,那人說:“吃吧,真是麻煩。”

門再次被關上,烏漆麻黑的一片,老鼠吱吱吱的叫聲伴隨著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翠娘連忙放開四郎想走過去,微微站起來就疼摔到地上,不僅疼得受不了,腿還麻了。

翠娘儘可能快地爬過去找饅頭,慌亂間隻抓到了一個,有一隻老鼠從手背上爬過去,還有一隻從背上爬過去的。

翠娘想抓住手上那隻但是老鼠但它跑得太快冇抓住,翠娘再在周圍爬著找另一個饅頭,爬了好一會兒都冇找到,隻好慢慢地找回去的方向。

好久終於再爬到四郎旁邊,艱難坐起來,撥出一口口微微發抖的氣。

翠娘舔了舔手把臟東西吐出來,掰開饅頭取了中間乾淨的一點點,靠近四郎摸黑找到他的嘴,一點點塞進四郎嘴裡。

四郎的呼吸落到手指上的感覺有些燙,是病了。

“四郎,吃點東西吧,好不好?”

翠娘餵了一會兒,一點都冇吃下去,翠娘小心避開四郎額頭上的傷口,手掌覆蓋住四郎的額頭,又比了比自己的額頭,跟她差不多了,甚至好像更燙一點。

翠娘爬到門開去敲門,喊人,又是先聽到狗叫,門被狗撲得微微一陣,“汪汪汪”的聲音一下一下震著耳膜,狗的爪子抓撓門板的聲音在黑暗裡詭異得刺耳。

這個門朝內開的,翠娘用後背抵住們,蜷縮起來用手用力按住要疼炸了的頭,感覺舒服了一點,背後的門一震一震的,等了好一會兒,狗終於掃興地走了。

連來抱怨一下的人都冇有。

看著黑暗的世界,曾經為了躲避寒冷住在鬼屋裡的恐懼又冒了出來,耳邊好似有尖厲淒苦的笑和哭,聲音彷彿穿過了頭皮落到腦子裡。

冇有什麼必要去多想的,翠娘慢慢地爬了回去,抱著四郎靠在他身上。

已經熟悉得時常忽略的味道不知為何在此時變得清晰起來,一呼一吸間穿過肺腑,熟悉得不知為何鼻尖酸澀起來,眼眶又濕潤了。

可能是要死了吧。

四郎,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感覺,很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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