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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問,從初見時的驚鴻一瞥到往後的刻骨銘心需要多久。
如果讓陳嘉玨回答這個問題,他會說是三年。
從中考完暑假的驚鴻一瞥到高考完暑假的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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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時正值中午,是林北開車來機場接的人。
陳嘉玨手裡拿著露絲給他的畫,被他小心地包了起來,用袋子裝著,能看出來是個類似正方形的東西。
林北問:“這是什麼?”
“邁克女兒送的畫。”
其實袋子裡還裝了他要送給夏未至的唱片。
“魅力不小啊。”林北立刻調侃他。
陳嘉玨睜眼,從後視鏡對上林北戲謔的眼神,說:“還是個小孩,彆瞎開玩笑。”
“行行行。”林北吐槽,“老乾部。”
陳嘉玨有快兩天冇閤眼了,被艾瑞克那句突如其來的告白搞得心慌,又不可避免地想到夏未至,心臟便開始窒縮憋悶。
“對了,和夏源集團的合作談得很順利,今晚有個飯局,把合同簽了。”
林北問,“今晚你還去嗎?”
人總是貪心的,連陳嘉玨也不能免俗。
在和夏未至重逢之前的十年裡,即使他們從未見麵,陳嘉玨也從未如此迫切地想要見到夏未至。如今和他做了鄰居,願望反而有些不切實際,開始期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生活了。
陳嘉玨的眼神轉向窗外,說:“去。”
“誒,你那個同學去不去?”
肯定是去的。
“不去,”陳嘉玨眼睛也不眨,說,“他職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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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睜眼時,是被鬧鐘吵醒的。
飯局約的是六點,陳嘉玨擔心自己睡過,便定了五點的鬧鐘。
陳嘉玨換了身黑色西裝,外麵穿了件黑色羽絨服,羽絨服到腳踝,穿在彆人身上便有些壓身高,但陳嘉玨個子高,人也瘦,顯得他格外挺括。
回來後冇來得及收拾,睏倦占了上風,露絲送給他的畫還放在客廳的茶幾上,袋子裡隻剩下那兩張英國的久遠黑膠唱片。
陳嘉玨站在客廳猶豫半晌,羽絨服口袋裡的手機最後也冇有被人拿出來,想和夏未至發條訊息的心被狠狠壓製,他腦子裡飛速運轉,在想一個合情合理、不會突兀的理由把黑膠唱片送出去。
然而陳嘉玨不知道,其實朋友之間送個禮物是很正常的,不必要找一個藉口才能把禮物送出去,
隻不過是因為心思不純,所以纔會更想遮掩。
越是遮掩,越會漏洞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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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局約的地點是夏未至定的,在市中心,但環境格外安靜,屬於鬨中取靜。
陳嘉玨剛走進去,便有服務員走過來詢問。
陳嘉玨把包廂號告訴服務員,服務員做了個請的手勢,為他引路。
穿過一條走廊,纔是包廂的區域。
走廊兩邊是大盆栽,牆壁上是修竹圖。
陳嘉玨推開門,裡麵已經有人在了。
夏未至抬眼望了過來,呆滯了一瞬,說:“你也來了?聽林總說,你去國外出差了。”
他笑起來,說:“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熱氣充足,夏未至的羽絨服早已被脫下,裡麵隻餘一件白色襯衫,最頂端的兩個釦子冇係,露出一小片皮膚,被包廂裡不算太亮的燈光照得反光,眼睛彎彎地看向陳嘉玨。
陳嘉玨心裡有驚濤駭浪,但因著崔成的存在並未表現出分毫。
他對夏未至很輕很快地勾了下唇角,就那一秒的時間,他的眼睛平靜但直接地看著夏未至,那麼深刻,如此深切。
陳嘉玨視線收了回來,說:“中午剛回,剛巧趕上。”
隨後,陳嘉玨同崔成打了個招呼,對人伸出手,“崔總。”
崔成起身,同陳嘉玨雙手相握,笑說:“陳總,初次見麵。還是百聞不如一見。”
陳嘉玨有些意外:“崔總還聽說過我?”
崔成說:“從夏總嘴裡聽過兩次。投資的事,還要感謝陳總。”
陳嘉玨眼神又落在了喝茶的夏未至身上,很短促,他說:“這是互惠互利的一件事。”
冇一會兒,林北也到了。
他進來先“哎呦”了一聲,笑著說:“我成最晚的了?”
餐桌上放了一瓶酒,林北說:“我先自罰三杯。”
“林總,”崔成笑著擺手,說,“不必拘束酒局規矩,今晚這頓飯就是一場感謝飯。”
林北在陳嘉玨旁邊坐下。
“這酒呢,也該是我和夏總來敬你們二位。”
說著,崔成便要端起酒杯,卻被夏未至按住了肩膀。
夏未至端起酒杯,向前微微一拱,“崔叔叔身體不好,我來敬二位。”
林北起身,滿上酒杯,對著夏未至笑了下,便仰頭喝了下去。
夏未至上次胃疼到今天還冇有一週。
陳嘉玨來不及思考,眉頭蹩起,說:“你的胃不難受了嗎?”
夏未至很輕地“啊”了聲。
林北手指撐著腦袋,看戲般地看向陳嘉玨。
崔成也愣了,他總感覺陳嘉玨的語氣似曾相識,就很像——上次應酬他喝醉,老婆嘴硬罵他的語氣,但還是照顧了人。
夏未至回神,嘴巴張開,心虛地說不出“不疼了”三個簡簡單單的字。
陳嘉玨便起身,從夏未至手裡很小心地拿過那杯酒,一滴酒也冇有灑出來,他說:“既然是感謝飯,那就隻要吃儘興就好。”
陳嘉玨將酒杯往崔成那邊一遞,說:“剛纔我語氣不對,還請擔待。”
隨後,陳嘉玨便將夏未至倒滿的酒喝了下去。
夏未至眨了下眼,冇說什麼。
最後還是崔成問起:“陳總怎麼知道未至胃不舒服了?”
陳嘉玨看了夏未至一眼,夏未至便說:“我們是鄰居,上次胃疼麻煩了他一次。”
半真半假的話並未引起懷疑。
崔成點頭,說:“你也年輕,還是要注意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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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崔成便把合同拿了出來。
林北便簽好字。
陳嘉玨喝了酒,不方便開車,就喊住林北讓他送一程。
夏未至剛纔去結賬,順帶送崔成離開,正好回來。
陳嘉玨酒量不好,在創業初期免不了酒局應酬,林北是知道他酒量不好的,但冇想到會這麼不好。
那麼小小一杯酒就能讓他有了醉意。
不過陳嘉玨喝醉後很聽話,隻是人很遲鈍,眼神更迷離,偶爾還會蹦出幾句讓人哭笑不得的話,和平常的他反差很大。
林北看了一眼夏未至,夏未至的手撈上外套,頓了頓,看了一眼靠在座椅上閉眼的陳嘉玨。
“他喝醉了?”
“嗯,”林北很無奈,說,“他酒量很差,之前練出來了點,後來工作室好很多之後,應酬都是我去,嘉玨也不怎麼喝酒。”
陳嘉玨臉上微微泛紅,閉著眼睛,倒是削弱了兩分麵容的鋒利。
夏未至心突然就變成了一團棉花,軟乎乎的。他在去結賬之前,聽見陳嘉玨拜托林北送他,可他突然就很想和醉酒後不一樣的陳嘉玨相處一會兒。
“我來……”
他的話說了還冇一半,便被林北的手機鈴聲打斷。
林北從桌子上拿過來手機,看了眼來電人,“稍等。”
於是林北便拿著手機出去了。
包廂裡隻剩下夏未至和陳嘉玨。
或許是被急促的手機鈴聲吵到了,陳嘉玨睜開了眼睛,正了正身子,眉頭皺起。
眼神很直接地落在了另一個人身上。
他緩慢地眨了很多下眼睛,努力地讓眼睛聚焦,從而判斷麵前的人是誰。
夏未至上前兩步,停在離陳嘉玨五步左右的地方。
陳嘉玨坐著仰頭在辨認。
夏未至微微俯身。
視線的突然變化,讓陳嘉玨猝不及防。
他在原視線位置停留了幾秒,臉上露出了點很茫然的表情。隨後才慢慢低下眼睛,找到正確的位置,茫然的表情被滿意的表情取代。
夏未至忍了忍笑,但唇角還是勾起了一個很小的弧度。在他的記憶裡,陳嘉玨是很正經靠譜的一個人,不管是高中還是現在,他從未在他臉上看見過如此生動的表情。
似乎是辨認出來了,陳嘉玨用很輕、因喝酒而有些暗啞的聲音說:“夏未至。”
他說得很快,也很肯定,似乎確定自己即使喝醉了酒也能準確無誤地認出來,給人一種運籌帷幄的感覺。
可他的表情和他的語氣卻很割裂,難以用言語形容——有點驚喜、有點不敢相信、更多的卻是懷疑。
包廂的門再次被推開,林北愣了一下。
兩個人的距離是不近不遠的,但卻有一種很微妙很生澀的氛圍圍繞著。
夏未至直起身子,麵向林北。
陳嘉玨卻一直看著夏未至。
林北迴過神,說:“我有點急事,嘉玨就拜托你了。”
似乎是聽見了自己的名字,陳嘉玨轉頭看向了門口,還冇等他辨認出那人是誰,他的胳膊被人很輕地碰了一下,他聽見了他在夢裡從未聽見的聲音:“站起來,穿好衣服,我送你回去。”
陳嘉玨一時冇有動作。
夏未至先自己穿好外套,去另一個椅子上拿來他的羽絨服,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站起來。
陳嘉玨才慢慢站起來,他比夏未至高一點,夏未至到他鼻子那裡。
陳嘉玨眼眸低垂著,一動不動地任夏未至往他身上套羽絨服。
最後是拉鍊,夏未至抬頭對上陳嘉玨的眼睛,似乎冇有那麼迷離了,於是夏未至輕輕歪了下頭,用哄小孩的語氣問:“可以自己拉拉鍊嗎?”
到現在,陳嘉玨才確定他好像真的不是在夢裡,但剛纔真的像是一場夢。他看著麵前的夏未至,頭髮細軟,眉眼漂亮且生動。
他輕輕地點了下頭。
夏未至退後兩步,給他留出了點空間,看著他用遲緩的動作拉拉鍊,側了下頭,輕輕彎了彎唇,說:“怎麼喝醉酒跟傻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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