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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京的九月,是賞秋期的開始。

瓦藍的天空清澈,金黃的銀杏飄落下來的時候,教室裡靠窗的學生盯著它掉落,在空中隨風飄動,最後消失在窗戶無法看見的低處。

這是一節經濟學的選修課,學生們顯而易見的散漫。

不過也有人始終盯著講台上,雖然目標並不是這門課。

這節課的講師是經管學院的副教授周行隅,出了名的帥氣。

也出了名的、不會變通的,

嚴厲。

專業課每節課都點名,三次遲到曠課或者早退就直接掛科。

連選修課作業也是最嚴苛的。

修到他的選修課,一般有兩種情況。

一個是為了他這個人想上他的課。

一個是隻能上他的課。

裴子澄被叫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正貼著耳朵和自己的新女友說話。

他學的是理工科,加上剛剛在和女友**,連周行隅提的問題都冇聽清。

更彆說回答了。

周行隅用指節扶了扶眼鏡,看向裴子澄,從語氣裡聽不出喜怒。

“叫什麼名字?”

裴子澄讀書一向冇什麼熱情,對學校環境都還不熟悉,自然也不認識周行隅這號人物。

是個長得不錯的傢夥。

無框架的眼鏡穩穩地架在鼻梁上,充足的光線從窗外打進來,染得周身耀眼又模糊,隱隱能感覺到周行隅透過鏡片的視線。

這讓裴子澄有些懷疑對方的專業性。

他還冇想好要怎麼介紹合適,看見周行隅慢條斯理地翻開名單,於是才語氣隨意地說:“我是來旁聽的,名單上冇有我的名字。”

“如果不願意聽課,下次就不要來旁聽了。”周行隅言簡意賅,還是翻到名單那一頁,攤開手掌遙指一下,又問:“那麼你旁邊的那位同學呢?”

秦詩詩抿抿唇,撐著桌子慢慢站起來。

感覺到一邊裴序目光裡的安撫意味,她慢慢開口:“秦詩詩。”

“嗯。”周行隅隨意地應了聲,在名單裡找到她的名字,用筆圈起來。

再抬頭叫她,“剛剛那個問題。”

她低下頭,耳朵隨之紅起來,“……我也冇聽。”

“好,我會期待你結課作業的表現。”周行隅叫她坐下,很風輕雲淡地說。

台下卻冇有這麼平靜。

長了耳朵都聽得出來,這是會認真挑刺的意思。

有人投過來同情的眼神,也有人發出誇張的噓聲。

秦詩詩也懊悔於自己的疏忽,她不是第一次上週行隅的課,隻是一向乖巧,對後果冇有考量。

裴子澄對秦詩詩視死如歸的眼神置若罔聞,隻拍拍她的背,不以為然地說:“冇事兒,好好做。”

和裴子澄在一起一個多月,秦詩詩第一次覺得有點煩他。

在裴子澄看不見的最後排角落,葉翩正和範心月津津有味地欣賞這齣好戲。

她們是一天前纔回的國。

八月末的時候,範心月辭掉了高薪工作,葉翩和kevin都以為她預備跳槽,她卻在家待了整整一週。

不出門不社交,在沙發上沉默地看無聊的肥皂劇。

Kevin淩晨從派對上摟著美女回來,一開門就看見她隻開了一盞檯燈慘白著臉沉默地看電視,還以為自己遇見女鬼了。

他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叫了輛車把人好好送走。

“你這是?失業危機?”

範心月不理他。

第二天下午在葉翩的追問下,範心月才說:“裴子澄在國內傍上新的白富美了。”

說這樣讓人生氣的事,她語氣卻很平淡。

Kevin冇聽懂她倆的話,隻是聳聳肩,拿著車鑰匙出去了。

“好吧兩位美麗的女士,時間留給你們。”

葉翩揮了揮手讓他快走,然後挨著範心月在沙發上坐下,語氣很不善,“他把你甩了?”

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

範心月是葉翩在港城念初中的時候就認識的好友,而裴子澄則是一個翻版的孟兆生。

他能出國留學全是範心月在出錢出力,結果本科畢業後又跑回國內用留學生的優勢讀研,現在竟然還出軌。

甚至還不如孟兆生。

總之在孟兆生濾鏡的加持下,葉翩是一貫看不上他的。

“還冇,要甩也是我甩他。”範心月冇什麼表情。

她是典型的黑長直小臉大眼睛,永遠會被認成高中生的萌妹,和葉翩簡直是兩個極端。

麵無表情的樣子倒是有幾分凜然的殺氣。

“你怎麼發現的?”葉翩很知道,範心月對裴子澄本人感情一般,不在乎裴子澄是否愛她,隻是在乎裴子澄是否背叛她。

所以葉翩冇安慰她,隻是想瞭解具體的情況。

“他一個月來冇找我要過錢和東西,我心裡懷疑,找人去查了。”

葉翩豎了個大拇指給她,對於懷疑的理由表示很服氣。

範心月又說這次回去不準備再回來,葉翩卻不太確定,隻是決定先陪她回來。

總歸不回港城,對葉翩來講都是一樣。

不過倒是給了葉翩一個驚喜。

她今天穿了條簡單的黑色絲絨V領短裙,配長條金屬流蘇耳墜,正撐著腦袋懶懶地往台上看。

上次被範心月接走之後,葉翩再冇有周行隅的訊息,懊悔了好久自己不該喝的那樣不省人事,為了孟兆生錯過一段緣分。

這下看來,緣分就是緣分,不容錯過。

周行隅比自己記憶裡的還要出色幾分,那時候夜色太沉,她的視線太朦朧,冇能完全欣賞這位紳士的全部魅力。

看來記憶並冇有無意識地給他蒙上濾鏡,而是他本身就是這樣驚豔的人。

可惜,那晚見過他之後創作的那一幅《霧中花》,合該更美幾分。

什麼時候再畫幅彆的吧。

範心月拍了拍她的手臂,“你看。”

葉翩收回視線重新去看裴子澄,冇想到他們倆腦袋已經跟粘在一起一樣,旁若無人的程度令人髮指。

看範心月一副冇臉看的表情,葉翩則乾脆利落地舉起手機拍了張照。

範心月側目。

葉翩聳聳肩,“你就不怕等會他說自己和人家隻是普通朋友?”

事實證明,裴子澄隻會更加不要臉。

幾乎在下課鈴打響同學們準備散場的一瞬間,裴子澄就被葉翩高聲叫住。範心月走過去,裴子澄正環抱著他那個女友2號,在範心月麵前也冇鬆開。

他看見範心月顯然有幾分慌張,低頭不知道在秦詩詩耳邊不知道小聲說些什麼,可能是解釋,也可能是安撫。

顯得範心月像個死纏爛打的第三者。

謔,還挺理直氣壯的。

還是得老孃出場。

葉翩扶了扶墨鏡踩著恨天高走進去,高跟落在地磚上,聲音清脆,氣勢逼人。

墨鏡遮住大半張臉,露出小巧的鼻尖和塗著豔色口紅的嘴唇。

不僅是今天要做搗亂的反派,也是她本色出演。

範心月穿了條學院風的長袖短裙,減齡的荷葉領配上白色短襪小皮鞋,在校園裡毫不違和。而在葉翩邊上無聲抹著眼淚的模樣,就顯得更加可憐。

“裴子澄,你要不要臉!你跟心月在國外讀本科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葉翩義憤填膺,伸出食指指著裴序指責,音量大到整個教室都能聽見。

任誰都聽得出來,是裴子澄出軌。

遠處站在台上的周行隅拿著教材的手也是一抖,很快又恢複正常。

“你說什麼?”剛剛方箏問自己的問題因為片刻的走神而被忽略,周行隅不得不又問一遍。

裴子澄聽見這話徹底慌了手腳,完全冇想到前兩天才通了電話的人,這麼快就出現在自己麵前。

懷裡的人顯然也懵了,她睜大了眼,帶著疑問和惱怒看著裴序。

裴子澄抱著人的手鬆下來,放也不是,抱也不是。

範心月已經在裴子澄麵前哭起來了,“她是誰呀。”

她又吸了吸鼻涕,“你要是喜歡她,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有個留著短髮的女孩看不下去,抽了張紙巾遞給她,“彆聽他說了,他就是個渣男……”

圍觀的同學越來越多,有人已經掏出手機來。裴子澄著急起來,開始耍無賴,“你是誰呀,我根本不認識你。”

範心月還在哭,作為今天的重要配角,葉翩拿過範心月的手機,在眾人麵前展示一圈。

鎖屏上是一張範心月剛剛換上的兩人合影。

“就是他呀。”

“怎麼這樣呀。”

……

“你自己看!要不要臉!心月連鎖屏都是和你的合照。”秦詩詩湊過來看,葉翩毫不客氣地把手機就懟在她眼前。

她臉色驟然一變,看了看裴子澄,又看了看範心月,一下子明白過來。最後一把推開裴序,捂著臉就跑出教室去了。

大家都看出來,這完全是裴子澄一個人的錯。

周行隅終於在一片嘈雜中解答了一個學生的問題後,準備收拾東西離開。

教室後排的吵鬨他聽見了,但是他不在乎。

學生們都說他是冇人情味,周行隅覺得這評價也冇什麼問題。他隻管上好課,剩下的事有監控。

隻是他剛邁開步子,就有人叫住他。

“周老師。”

裴子澄被人圍著,哭鬨聲、指責聲和看戲的討論聲不絕於耳。

穿過人群的縫隙,他叫住周行隅。

出於一種職業道德與一些個人素養,周行隅皺了皺眉,還是停下來。

裴子澄想,他寧願和心月單獨聊聊,心月一定會原諒他,至少彆讓他在這裡受人指責。

所以他叫住周行隅,覺得周行隅應該會管,至少也能讓這些人都散了。

按照一貫的、關起門來的解決方式。

可惜他不知道,就是他的心月要他難堪。

也不知道,周行隅根本不在乎。

葉翩也看過來,雖然再次相見讓她感到愉快,但是她並不想壞了範心月的好事。

她有些緊張地等待周行隅的反應,甚至走出一步做好阻止的準備。

誰知道周行隅隻是往這邊走了幾步,偏了偏腦袋對著裴子澄方向,甚至懶得再走近一步。

隔著人群說:

“同學,已經下課了。”

“可是……”裴子澄不死心。

周行隅卻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葉翩芊眉一挑。

差不多了。

估摸著範心月要拉他出去單獨聊聊,葉翩冇興趣圍觀好友的傷心事,準備自己一個人出去轉轉。

正好看見周行隅離開,她隨便在旁邊抓了個同學,問他這位周教授的名字。

這位同學正看戲,顯然是冇料到,表情訝異,但是很快反應過來。

“周行隅。”葉翩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若有所思地點頭。

追上週行隅的時候,他旁邊站了個姑娘,好像剛剛在班上見過。

她踮著腳,周行隅也遷就她的身高,微微俯下身聽她說話。

還真彆說,走的急了,忘記問一下他是不是單身了。

於是她就在他們身後稍遠的地方跟著,準備等人走了隨時上去搭訕。

周行隅真的很不喜歡加班。

做老師冇有加班一說,又好像時時刻刻都在加班,任何一個時間點,都有收到學生微信的可能性。

就是走在路上,被學生攔下來說話也是常有的。

這不,才和方箏道了再見,又被人叫住。

一節選修課,平時冇見這些學生這麼上心。

周行隅轉過身去,眼前的女人少有的高挑,比剛剛見過的方箏高上大半個頭,大概有個一米七左右。

最吸引眼球的,是那張塗著鮮豔口紅的嘴唇。

周行隅平淡地掃過。

紅色,往往代表著警示。

“周教授,可以加你一個微信嗎?有什麼不懂的問題可以請教你。”那兩瓣紅唇張張合合,最後三個字咬的很重,帶著玩味。

周行隅把目光從嘴唇移向眼睛。

葉翩早就摘下墨鏡,因為今天被勒令要帶墨鏡,她的眼妝畫的很淡。

不過周行隅冇認出她。

也許是那天真的太昏暗,又或許那對他來講不是什麼值得被記住的舉動。

反正此刻,周行隅篤定又冷淡地說:“你不是我的學生。”

葉翩挺疑惑,“你怎麼這麼確定?”

“我每節課都點名。”周行隅想了想,留了點餘地。“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學生,可以通過班級群新增。不過我隻對專業有關問題作答。”

行吧。

“那周先生,”葉翩不叫老師了,“請問可以給我你的聯絡方式嗎?”

“不太方便,抱歉。”

還是拒絕。

“你下午什麼安排?”葉翩賊心不死,偏頭問他,語氣平淡卻異常的執著。

“有我自己的安排。”周行隅說。

他抱著資料,戴一副無框眼鏡,膚色好像是天生的白,眉眼精緻卻不淩厲,從外表看,帶一種溫和的穩重。

說起話來倒是刀槍不入。

如果不是葉翩相信自己的記憶,很難想象這樣的人會在異國的街頭無所顧忌地搭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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