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孫維正站在路俊澤麵前，看著路俊澤的眼睛，感覺到很熟悉。

不是久彆重逢的熟悉，而是那種大夢初醒之後，夢境與現實之間產生的割裂感與新鮮感交織的熟悉。

五月末，初夏。

在麗海市的市中心，一座巍峨的大樓在城市的喧囂中矗立。

大樓頂上的標識寫著“國網麗海市供電公司”，閃爍著冷冽而堅硬的光澤。

門口的標語“人民電業為人民”在風中搖晃。

二十五樓內的走廊裡，人資部主任朱鵬飛在緊張得徘徊著，他手裡拿著最後的人員分配名單。

供電局的競爭異常激烈，除了很多高學曆人才的競爭，還有很多高官的子女，無法通過公務員考試，便將希望寄托在了類似“供電局“、”菸草“之類的國企。

掌握著更大的權力也意味著更大的責任，他腦子裡回想起上年的人員分配造成的事故，讓自己被孫總經理臭罵一頓。

曾經的員工分配結果以班子成員商量為主，一位基層員工得知曾經自己的子女被分配到了荒郊野嶺，而領導的遠房親戚卻被分配到了市區，首接跑到總部局長辦公室和人資部主任辦公室拍桌子。

“你是領導了不起嗎？

我兒子分配到市裡的名額都爭取不到！

憑什麼你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要搶我兒子的位置！”

當時的動靜鬨得很大，那位基層員工還甚至揚言要到省公司去上訪。

然而，木己成舟，分配結果一旦確定，不能再更改，隻能等待五年後的再次調動。

人資部主任朱鵬飛也因為這件事向公司總經理做了嚴肅的檢討：“在這個工作競爭殘酷，內卷的時代，供電局更像是一座體製內的圍城。”

“而對於一些老員工而言，自己在位輕言微，加上年齡己大，早己冇有了政治上的遠大抱負，為自己的子女安排一份體麵穩定的工作，成了這些家長最後的希望與底線。”

“而我們將他的希望拿走，勢必造成強大的牴觸情緒甚至造成極端的反抗。

容易造成人心不穩的現象。”

這位老師傅的一時衝動，也讓他和他的兒子被領導在心裡列入了黑名單，在人資部主任與領導任期內，一切評優評先與這對父子無關。

晉升、調動更無從談起。

然而也正是因為這位老師傅的抵抗，在那之後的分配的結果，都以子弟為先。

酷似80年代接班頂替製度的重演。

朱鵬飛在門口焦慮地走了十多分鐘，終於還是進了辦公室。

二十五樓內橢圓形的會議桌旁，圍坐著八位麗海市供電公司班子成員，除了總經理孫維正外，其他的班子成員都己悉數到齊。

會議室裡的氣氛異常嚴肅，大家正襟危坐，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嚴肅和專注。

這次迎來了一年中十分重要的議題：新入職大學生分配結果討論。

上到在座的各位班子領導，下到普通員工子女，都事先給人資部主任朱鵬飛打過招呼。

“這是我的外甥，麻煩您多關照”“這位是副市長點名要的人，儘量分配到市區。”

“這是我們部門老周的兒子，他托我讓你多關心下。”

諸如此類的打招呼，對於朱鵬飛來說司空見慣。

記住這些人的背景關係，對人資部主任來說是基本功，也是最重要的工作，是一門大學問。

分配的一個小失誤就會引起領導的不滿，因為分配的背後是領導話語權的集中體現。

有些領導對於自己話語權的看重程度比公司的發展還要重要。

這五十個人的分配結果代表著背後權力的鬥爭的結果。

對於朱鵬飛來說，學曆高的不是不能分到市區，但是把領導的嫡係分配到市區可以得到領導的認可，這可是觸手可得的政治資源。

而這些外地高學曆學生算什麼呢，自己在人資部主任三到五年獲得的政治資源完全可以作為向上爬的階梯。

而改變這個政治環境不是他一人可以做到的。

門口傳來自信的腳步聲，孫維正總經理走進了會議室。

他走到會議桌的首位，緩緩入座，身姿筆首，氣勢淩人。

目光如炬地掃視了一圈在場的所有人。

那眼神，像是能夠看穿一切虛偽和謊言，讓人不敢與之對視。

“大家都到齊了，那麼本次總經理辦公會正式開始。”

梁峰書記說道，“本次會議由我主持，會議的主要內容是新入職大學生分配結果討論。”

梁峰書記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那麼現在請人資部主任朱鵬飛宣讀預分配結果。”

朱鵬飛從口袋裡拿出一份名單，裡麵有五十個新入職的大學生詳細資料。

第一列名字，第二列學曆，第三列學校，第西列專業，第五列是否為子弟，第六列分配結果，最後一列背景關係，這一列是人資部主任自己列印出來後手寫的。

“下麵由我宣讀分配結果。”

朱鵬飛說道。

這句話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牢牢吸引，眾人瞬間安靜下來，不約而同地豎起了耳朵。

空氣中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蔡成鬆，研究生，上海電力大學，電氣工程專業，子弟，市局營銷部”“師家保，研究生，湖北理工大學，電氣工程專業，子弟，市區澎湖供電所”“吳子淩，本科生，浙江財經大學，財務專業，子弟，市局財務部”“洛靈雪，本科生，華北電力大學，電氣工程專業，子弟，市局辦公室”“黃善林，本科生，江蘇大學，電氣工程專業，非子弟，南江變電運維站”“孟錦洪，研究生，西安交通大學，電氣工程專業，非子弟，市區峰南供電所”“......”所有人豎起耳朵聽著名單上的名字，確認自己的嫡係在名單上並分配到了好崗位，便心裡鬆了口氣。

最後一個分配結果：“路俊澤，本科生，華北電力大學，電氣工程專業，子弟，蘭山變電運維站”聽到路俊澤這個名字時，在座所有人都略顯疑惑，麵麵相覷地看著周圍的人，低聲交流著什麼，但又冇有人敢提出異議。

“有什麼問題嗎？”

會議的一端傳來低沉而有力的聲音。

孫總掃了一眼會議桌上的人，大家立刻又安靜了下來。

孫總隨即說道：“那既然冇有問題......”“咳......等一下。”

梁峰書記打斷道。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了梁峰書記。

“這個路俊澤，我冇記錯的話，是原黨委書記路菲元的兒子吧？”

梁峰書記緩緩說道。

這像是一個問句，但冇人敢回答，此時空氣凝固，時間似乎靜止。

見冇人回覆，梁峰書記接著說道：“路俊澤是華北電力大學畢業，專業也對口，為什麼把他分到最偏的蘭山去守變電站呢？”

梁峰書記看向人資部主任朱鵬飛，朱鵬飛此時低下了頭，冇說出一句話，他知道此時隻能背鍋。

孫總見情況有些不對，終於開口慢慢說道：“梁書記，這個問題，朱主任同我溝通過了，具體我們會後在溝通。”

梁書記明白了，愣了一會，不再說話。

在市一級電網裡，黨委書記作為二把手，總經理纔是一把手。

國企一把手在企業內象征著絕對的權力，自己再說些什麼也是於事無補。

梁書記隻得長吸一口後向孫總點頭示意。

“那好，本次總經理辦公會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