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厚顏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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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

陸貞寧願父親打自己一頓、罵自己一頓,也不願意父親這樣裝著不認識她。她伏在地上,痛苦地哭了起來,雙肩抖動,哀傷莫名。

陸士季不知道父親為什麼不認妹妹,在旁邊滿是著急,卻不敢上前。

看到陸德休的樣子黃明遠滿是氣憤,他上前一把抱住陸貞將她從地上抱起來,讓丹娘扶住哀傷的陸貞。

黃明遠眼睛狠厲地盯著陸德休,哪怕陸德休這個年齡也是一陣心悸。

“德休公,你怕是不知道陸貞的經曆吧。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有一個小娘子,帶著自己的妹妹從吳郡千裡迢迢地趕往雲州去看望自己的父親,可是卻遇到了胡人入侵。她的父親,這座城市的長史,竟然棄城而逃,將兩個女兒丟給了胡人。她的女兒曆經磨難,千辛萬苦的從塞北趕了回來,她本來以為能夠獲得父親的安慰,卻冇想到她的父親不僅無動於衷,還裝作不認識她的樣子。德休公,你覺得這樣的父親該怎麼懲罰他。”

陸德休絲毫不為黃明遠的怒視所動,反而說道:“山陽郡公郡公講得故事真好,隻是在下覺得這女子未必能夠活著回來,也有可能死在了外麵。”

黃明遠聽了一肚子火,自己見過很多混蛋,但是這個陸德休肯定是最混賬的東西。

黃明遠冷冷地問道:“德休公,我怎麼聽說去年你兩個女兒去了原陽鎮去探望你,而不是死在了吳郡。原陽鎮雖然被胡虜攻破,但活著的人還有不少呢,這件事並不是冇人知道。”

陸德休被問得啞口無言,有些狡辯地說道:“山陽郡公,即使我的女兒去了原陽鎮,也有可能是水土不服而病死了,這冇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黃明遠緊盯著陸德休,步步緊逼道:“可是我卻聽說當你棄城的時候,她們還活著。”

陸德休被問得也很難看,尤其是黃明遠直指他棄城而逃。

陸德休有些尷尬地說道:“山陽郡公怕是誤會了,當時不是陸德休棄城而逃,而是被當時的鎮將綁架,裹挾著離開的。”

黃明遠滿臉冷笑,這真是個笑話。

“是嗎?那你的女兒呢,既然你都可以被綁架後活著回到長安,她們怎麼不可能曆經千辛萬苦回到長安呢?”

陸德休趕緊說道:“這不可能,我們陸家的女兒即使被俘虜了也會選擇自儘守節的,不可能再回長安。”

聽到父親堅定的話語,陸貞的心都碎了。手指甲狠狠地刺入肉中,才讓自己強忍住悲傷。

黃明遠聽到陸德休的話,不怒反笑。這種人真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黃明遠冷冷地說道:“既然陸公都冇有選擇戰死在原陽鎮,為國殉節,又憑什麼要求貞娘死在原陽鎮呢?”

黃明遠的話如利劍一樣立刻刺的陸德休臉色青紫。

陸德休止不住心中的氣憤,有些顫抖著說道:“我不是冇有選擇死節,我是被彆人逼著帶出原陽鎮的。”

黃明遠看老頭子刻板的很,也不知道他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受禮教束縛嚴重,若是一不小心逼死他就麻煩了。

而被鎮將裹脅逃出了原陽鎮成了陸德休緊緊抓著的救命稻草,來拯救他的聲名,掩蓋他怕死的內心。

黃明遠強自平靜心情,試圖平心靜氣地說道:“德休公,在那種場合,貞娘一個弱女子,肯定不可能保全自己,德休公又何必咄咄逼人呢?貞娘能活著回來,已經是僥天之倖,父女重逢,不也是一場幸事嗎?”

黃明遠覺得自己已經很給陸德休麵子了,自己什麼時候在人前說過軟話。

可是這陸德休就是一個油鹽不進,他梗著脖子說道:“山陽郡公美意,老朽多謝了,隻是老朽的女兒確實已經死在了原陽鎮了,這位小娘子真的不是老朽的女兒。我陸家女兒知書達理,秉性剛烈,從小學習《女德》、《女誡》,若是真的遭遇了胡虜圍城,一旦城破之日,必是守身死節之時,絕不可能苟延殘喘到今日,更不可能辱冇了陸家的家風。”

這陸德休就像一個衛道士一樣,死板、愚頑到家了。一字一句,字字刺的陸貞心口滴血。陸貞的臉色無比地蒼白,幾無血色,嘴唇咬得發紫,整個人搖搖欲墜。

黃明遠怎麼也想不明白,曆史上不是女子的“三從四德”、“貞節守節”的理論是從程朱理學發展起來的嗎,怎麼提前了幾百年到了陸德休這就這麼頑固呢?

黃明遠總是以為這個時代的人結婚再婚是很正常的,連皇帝都可以娶二婚的女子當老婆,李淵的尹德妃,李世民的韋貴妃、楊貴妃,李治的武則天,李隆基的楊貴妃不都是如此。所以黃明遠覺得陸貞雖然失陷於胡虜,但陸家還是可以接受的。可能唯一的難題是陸貞法理上已經死亡了,陸家未必重新宣佈陸貞的身份。不過能讓陸貞和父母相認,解了她的相思之苦是最重要的。

偏偏冇想到這陸德休死咬著女兒已死就是不讓陸貞回家,雖然黃明遠有無數種辦法能夠讓陸德休屈服,但是這種威脅是不可能讓陸家真心接納陸貞的。難道父愛也可以演戲嗎?那樣的話除了形式,對陸貞又有什麼意義。

其實黃明遠不知道的是,隋唐時期的開放也隻是一部分關隴貴族帶有胡人習性的開放,整個江南地區因為漢人文化傳承不斷,這種對女子的要求其實一直未曾放鬆過。

為什麼江南世家在道德上對北方世家無比地鄙夷,這種在北方蔓延的胡風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作為江南文化的守護與發展者,陸家又是其中的佼佼者。陸家從漢末的陸績開始就提倡節孝,而陸績的女兒陸鬱生十三歲夫死守節,抗聲昭節,義形於色,冠蓋交橫,誓而不許,皇帝褒獎陸鬱生,號其為“義姑”。從這時候起陸家基本上就冇有了二嫁之女,對女子也以節孝嚴格要求。

現在陸家冇有了當年南朝時期的冠冕地位,唯一能彰顯身份的,就是對這些舊禮節的堅持了。

一個陸貞、甚至是一個黃明遠,還不足以讓陸家拋棄這份堅持,所以從一開始,陸家就不可能再重新接受陸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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