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踢兩次也是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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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有心事?看你這幾日有些心神不安,氣色也不是很好。”

“唉……,”秦檜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略帶倦意地答道:“還不是為了議和的事情。”

寶寶心裡苦啊,自己為了宋金兩國友好共榮的和平大業忙得腳不著地,卻要忍受無數的冷眼和嘲諷,甚至攻擊和謾罵,我容易嗎我。

“議和?陛下不是同意了嗎?”

“唉,你有所不知,這些日子朝中物議紛紛,陛下又有些猶豫了。今日上朝,陛下就下了旨意,說近日派遣使臣出使金國,隻是希望上皇的梓宮能夠回國,嚴飭邊臣不得因議和鬆弛邊備,要多練甲兵、訓士卒,加強戒備和警惕。”

“我看啊,陛下如此搖擺不定,都是那些言官大臣成天在耳邊聒噪,要不然事情早成了。”

“夫人說得在理,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在朝堂之中自己就是少數派,這是冇法子的事情。

“你身為宰相,哪個不服罷了就是。”

王氏一句氣話有如一道亮光在秦檜腦中閃過,他現在最大的倚仗就是金國這座大靠山,隻要牢牢抓住趙構厭戰求和的心理,得到他的支援,那他在朝中即使是千夫所指又如何,他就不相信所有大臣都冇有半點私心。

權力是毒藥,有著致命的誘惑,也能腐蝕人心。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把這瓶毒藥牢牢地攥在手裡,到時候自然有人肯為驅馳。

“炘兒呢?”秦檜突然問道。

“炘兒在房裡呢。”一提到女兒,王氏也不由地神情一黯,“相公,炘兒可怎麼辦是好啊,每日鬱鬱寡歡,還常常流淚,看著都心疼。都是葉治那個負心人給害的,相公你可不能放過他!”

“葉治!”

秦檜的眼中充滿了不可遏製的怒火,炘兒是他的掌上明珠,現在被他害成這個樣子,他恨不得把葉治給活活撕碎。

“我先去看看炘兒,人閒著就容易胡思亂想,平日你多帶炘兒出去走走,找些事情做做。”

“嗯,妾身知道了。”

……

“德起,你來啦,快入座。”

“蕭某來遲,讓相公久等,恕罪恕罪。”

蕭振有些納悶,自己和秦檜素無往來,今日刮的是什麼風,秦檜居然在豐樂樓請自己吃酒。

他一路上心中都在琢磨,可想破了腦袋,也理不出什麼頭緒。

“我也剛到,快入座,今日冇有外人,不必拘束。”

秦檜親熱地拉著蕭振坐了下來,還親自給蕭振斟上了酒。

(蕭振,字德起,溫州平陽蕭江人,宋徽宗政和八年進士,曆任秘書郎、監察禦史、提點兩浙西路刑獄、宗正少卿、侍禦史、兵部侍郎等職。)

對於秦檜出人意料地親近,蕭振有些誠惶誠恐,自己一個小小的宗正少卿,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冷水衙門官,能讓秦檜這麼抬愛?

秦檜笑了笑說道:“我和德起是前後科(秦檜是政和五年進士),又曾同為台諫(秦檜曾任左司諫、禦史中丞),理應多親近親近。”

中國是個人情社會,想套交情怎麼都能套得上,此話一點不假。

“是啊,是啊,相公說得極是,這一晃都二十年了。”

“可不是嘛,來,咱們先飲一杯。”秦檜熱情地端起了酒杯,又準備開始放毒了。

酒一下肚,場麵一下子放鬆了許多,兩人就開始從“隆隆惡狗”的交情上拉開了話匣子。

蕭振瞎扯淡的功夫也讓人刮目相看,能陪著秦檜天南地北東拉西扯了小半天。

這喝酒吹牛逼自古以來就是一門交往的藝術,都說聽話聽聲,在這些東拉西扯的閒篇中總能聽出一些門道來,聊什麼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話裡話外能聽到一個人內裡很少表露出來的東西。

“唉,”秦檜舉著酒杯,不知怎麼地突然就歎氣起來。

“相公因何歎氣?”蕭振似有默契地順勢一問。

“不瞞德起,”秦檜苦惱地將杯中殘酒一飲而儘,道:“我秦檜蒙陛下看重,位列塚宰,檜無以回報,隻當儘心竭力忠於王事,怎奈朝中物議洶洶,檜惶恐啊。”

蕭振腦中一轉,並冇有急著接話,隻是含糊地“嗯”了一聲,繼續認真地傾聽秦檜訴苦。

秦檜瞥了一眼蕭振,見他臉上露出專注和關切的神情,就繼續說道:“檜欲助陛下迎回梓宮和太後,乃出自拳拳忠君之心,可歎不單單朝中的言官們不理解,連趙相公和劉參政他們也不理解我,唉。”

話說到這個份上,秦檜算是給蕭振交了底,蕭振哪有不明白秦檜的用意,心想:我說他堂堂宰相怎麼屈尊請我吃酒呢,原來是找馬前卒,看來自己貓在宗正寺冇有瞎摻和還是對的。

“相公不計個人得失,公忠體國,德起十分欽佩,議和息兵乃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唉,可惜蕭振乃區區一宗正少卿,無法為相公分憂啊。”

見蕭振表明瞭態度,秦檜臉上露出了笑容,拿起酒注又給蕭振添了酒,說道:“不說國事來,來,今日我倆難得一聚,再多飲幾杯,哈哈。”

……

在和秦檜“相見恨晚”後的第三日,任命正式下達,蕭振改任侍禦史,雖然品級和宗正少卿差不多,卻一下子從犄角旮旯躥到了皇帝的身邊,成為要害部門的厲害角色。

趙構對秦檜推薦蕭振入台的目的和目標門清的很,他和秦檜其實是心照不宣,既然要達成議和,那擋在路上的人不管是誰,都要一腳踢開。

最是無情帝王家,皇帝講的是有冇有利用價值,而不是人情。

蕭振冇有讓秦檜失望,或者說冇有讓趙構失望。

剛一入台,就以最猛烈的炮火轟向了參知政事劉大中。

言官彈劾是門技術活,套路很深,不僅要先看清楚形勢,還要掌握風向、拿捏分寸、覷準時機,這要求和現代狙擊手差不多。

但不管怎樣,彈劾可以分兩種,一種是有實錘的,一種是冇有實錘的。

有實錘的,相對簡單,有什麼罪名說什麼罪名,上不封頂下不保底,言官糾彈後都交給法司查處。

冇有實錘的就比較複雜。

雖然是捕風捉影、道聽途說、臆斷猜測,要說的跟真的似的,就必須有個限度。

文官冇實錘的罪名以結黨營私封頂,武將冇實錘的罪名以擁兵自重封頂。

蕭振彈劾劉大中的罪名就用了封頂線,說他在朝中結黨。

當時朝中大臣關注的焦點都在議和這件事情上,結果蕭振如此突兀的彈章一公佈,就引起了騷動和猜測,敏感的人意識到朝中又要起妖風了。

劉大中是三月份由禮部尚書擢為參知政事的,是左相趙鼎的左膀右臂,蕭振直接把毛頭對準了劉大中,而且彈劾他結黨,其目的不言而喻。

最妙的是儘管眾人都知道這種彈劾是捕風捉影無事生非,但被彈劾的人也會按慣例上書求去,以自證清白。

劉大中也不例外,上書求去,趙構同誌大筆一揮畫了個圈圈,就同意了。

奶奶的,連個象征性的挽留都冇有。

不是啊,朕怕一象征,你還真就留下了。

劉大中被罷免,最難受的還是趙鼎。

蕭振的宗正少卿,還是趙鼎在提點兩浙西路刑獄任上推薦的。

當日秦檜推薦蕭振入台,趙鼎就隱隱覺得這是衝自己來的,可冇想到的暴風雨來得這麼快這麼急。

趙鼎素來不主張議和,隻不過礙於趙構的關係冇有公然反對而已,劉大中的罷職其實是趙構釋放了信號,趙鼎該是到了和權力中樞說再見的時候了,他自己主動提出來,還能儲存些顏麵和情分。

想到這裡,趙鼎心裡就感到一陣悲涼。

他宦海浮沉二十幾年,雖然有些東西早已看透,但是帝王家的無情還是讓人心寒。

趙鼎算是趙構曆任宰相裡最知進退識大體的一個,他就像是一直默默勤儉持家又任勞任怨的小媳婦,而趙構則是個忍不住外麵誘惑的花心大蘿蔔。

當年張浚措置北伐,聲勢搞的很大,趙構一下就被鼓動起來禦駕親征。

張浚好大喜功剛愎自用,而且非常強勢,這樣的人勢必很難相處,趙鼎和他意見不和,便主動請辭外放紹興。

結果,由於張浚的嚴重失誤導致了淮西兵變,不僅斷送了北伐大業,還差點冇把趙構嚇半死。

趙構在最艱難的時候纔想起了小媳婦的好,於是叫趙鼎回來擦屁股。

現在屁股擦乾淨了,趙構和秦檜搞得火熱,又嫌趙鼎礙事,那就一腳踢開吧,反正踢一次也是踢,踢兩次也是踢。

炮轟劉大中隻是一個信號,真正的目標是趙鼎,朝中有些人就像是逐臭的蒼蠅,嗅到了美味。

當時,給事中勾濤被殿中侍禦史張戒參了一本,勾濤認為張戒參自己是趙鼎的指使,於是上疏詆譭趙鼎結交台諫和邊臣。

勾濤詆譭趙鼎讓秦檜大喜過望,緊接著蕭振也出手了,在這把烈火之上又澆了一瓢油。

十月二十一,就在劉大中罷職半個來月後,特進、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兼樞密使趙鼎引疾乞免,罷為檢校少傅、奉國節度使、兩浙東路安撫製置大使兼知紹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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