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殺人誅心

-

林言開始一步步朝龍尾坡慢慢走去。其實,早在從長安出發時他就已知道,自己此次將會是有去無回,就算他冇在龍尾坡被鄭畋殺死,可那林中不是還有兩個傢夥正等著他呢嘛。林言自也清楚,那二人壓根就不是來保護自己的,而是他的那個舅舅怕自己在半路上跑了,所以特地派來看著他的。即便就是自己最後真的能僥倖離開龍尾坡,可那二人也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叫他再活著回到長安的。

要是擱在以往,林言也許還會設法脫身,可此時的他卻早已厭倦了再這樣繼續逃避下去。換言之,就算真的逃走了,可他又還能跑到哪裡去呢?林言很清楚,倘若離開了黃巢這裡,那他也不過就是個亂臣賊子而已,這世上又還有哪個地方敢收留他?現如今就連他的親舅舅都容不下自己,那外麵又還能有誰真的同情他、憐憫他?林言已經越來越覺得,自己不過就是這世上一個多餘的人罷了,早已冇有必要再繼續存在下去。所以這一次他纔會決定不再逃避,毅然決然地選擇接受命運對自己最後的安排。此刻,他隻希望到了鄭畋那裡後,對方能給自己一個痛快的了斷,除此之外他也就再彆無奢求了。

終於,林言騎著他的那匹老馬來到了龍尾坡下,而那城上守軍也是早就發現了他。

“喂,城下來者何人?”

林言勒住了馬。

“在下林言,今特奉長安黃巢之命,來此為你家都統獻禮。”

城上軍士不由得聞言一驚,隻立刻將手中弓弩對準了來人。

“狗賊,你好大的膽,單槍匹馬也敢前來送死!”

可林言卻並未理睬對方。他隻慢慢翻身下馬,將自己的包袱往旁邊地上一扔,隨後取過拴在馬鞍一側的錦盒,又輕輕撫了撫那馬兒脖上的長鬃。

“老夥計,現在你終於自由了,快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了……”

說完,林言隻用力一拍,那馬兒便也就轉身離開了。

林言拎著手中錦盒,開始搖搖晃晃地朝坡上走去。

“喂,快站住!再不站住我們就要放箭了!”

而林言卻並未理會對方的警告,他依舊步履蹣跚地朝坡上走著。

“可惡的傢夥,還真是不怕死呀!弓箭手準備!”

兩旁軍士遂忙也跟著將手中弓弦勒緊。

就在這時,聞訊而來的彭遠則也終於趕到了。

“住手!究竟出了什麼事?”

“啟稟大人,城下不知從哪裡來的狂徒,說是奉黃巢之命要給咱們都統送禮。”

“哦?”

彭遠一聽忙快步來到牆邊朝底下張望起來。

“就他一個人嗎?”

“大人您看,那兩下裡並未發來信號,看樣子應該就隻有他一個人纔對。”

自打前日眾人陸續撤回龍尾坡後,鄭畋便也就再次臥床不起。而眼下他們在龍尾城中卻也就隻剩三千來人了。為了防止賊軍乘虛而入,於是在與眾人商議後,曹翔決定讓石紹、李昌符領兵一千往北邊山間駐紮,沈明、李昌言也領兵一千往南邊河穀駐守,兩處人馬隻與龍尾坡互為犄角,無論哪一邊率先發現賊眾,都必須立刻點起狼煙示警。剩下的人除了少數留守龍尾城中,其餘傷兵便大多前往坡後營中休整。袁敬則留在龍尾城中陪著都統鄭畋,曹、彭二人則一人守城、一人守營,輪流交替進行。這天,恰逢彭遠剛好守在城上。

彭遠則一邊瞅著那底下來人,一邊也是又想了想,隨後道:“都先不要放箭,隻讓他進來。”

“可大人……”

彭遠忙一擺手。

“是。”

城門漸漸開啟,林言遂搖晃著進了城,幾個軍士也是趕緊舉刀圍了上去。彭遠忙也下城來到對方跟前。

“你究竟是什麼人,來此何為?”

“方纔我不就已說過了嘛,在下林言,是專奉那黃巢之命來給你家都統送禮的。”林言冷冷道。

“送禮?送的哪門子禮?”

林言一聽隻忙將手中那用紅布包裹的錦盒往自己麵前地上一擱,彭遠見狀忙也示意讓人趕緊過去將那包裹小心地取了過來。

“大人,這裡麪包著的好像是個盒子。”

“打開瞅瞅。”

“是。”

可那人剛要動手解繩,對麵林言卻是再次開口道:“喂,東西是給你家都統的,我看還是等見了你家大人後再當麵打開的好。”

“住口!”有軍士卻是忙從旁喝道,“這裡哪輪得著你發號施令!”

林言則隻將自己額前披散的亂髮向兩旁輕輕撥了撥,隨後不慌不忙道:“我與你家大人說話,卻又哪輪得著你這小卒插嘴!”

“什麼!你這狗賊,也不瞧瞧這是哪裡,竟敢在此撒野!看我不好好教訓教訓你!”

說著,那軍士也是舉刀便要上前。

“住手!”彭遠卻忽然高聲止道。

他忙又朝兩旁軍士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都先退下。彭遠則再次定睛瞅向來人,隻因剛纔對方臉上有亂髮遮擋,所以也是直至此時彭遠才注意到,原來眼下那人正一臉病容憔悴之相,看樣子不是剛剛大病初癒,就是仍有恙在身。猛然間,一種似曾相識之感卻是忽又在彭遠腦中飛快地閃過,他隻隱約覺得自己好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此人,可一時間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你究竟是誰?那黃巢派你來到底意欲何為?”

林言聽後卻隻覺得好笑。

“哼,我來乾嘛不是早就已經告訴過你們了嘛。”

說著,林言也是又朝彭遠身邊那軍士手中的錦盒指了指。

“至於我是誰嘛,這個問題其實並不重要。”

“如此那盒中究竟所盛何物?”彭遠忙又問道。

“等下見了你家大人後不就自然清楚了嘛,你又何必非急於這一時。”

彭遠隻又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對方一番,可他卻還是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在什麼地方見過此人。

“唉,好吧,既如此,來呀,先將此人綁了,再蒙上他的雙眼,然後押入偏房看好,把這東西先悄悄交給袁大人,我則立刻趕往營中去找曹將軍商議,你們記住,無論如何都先不許驚動都統大人!”

“是,還請大人放心。”

而林言也是未做任何反抗便就讓對方將自己捆了起來,之後又有軍士過來矇住了他的雙眼。

然而,就在彭遠騎馬從那人身旁經過時,他胯下的無影卻是忽然莫名其妙地躁動不安起來。彭遠也是連忙勒緊了自己手中的韁繩。

“籲——無影,怎麼回事?快停下!快停下!”

無影也是又帶著彭遠在原地打了幾轉,之後這才總算漸漸平靜下來。

“老夥計,你這是怎麼了?”彭遠忙伸手輕輕拍著無影的脖子道。

而無影則隻在地上用力跺著自己的蹄子,最終便也隻是無可奈何地慢慢垂下了頭。

“大人,您冇事吧?”

彭遠忙擺了擺手,而這會兒一旁的林言卻也是跟著豎起了自己的耳朵。彭遠則一邊繼續安撫著無影,一邊又奇怪地瞟了那身旁之人一眼。

“你們記住,一定要將此人看好,有什麼事隻等我與曹將軍回來後再說。”

“是。”

於是乎,彭遠忙出城趕奔了坡後大營。而曹翔一聽彭遠來了,則也趕忙起身迎出了帳外。

“賢弟,你怎麼來了?”

彭遠連忙跳下馬。

“曹兄,時才黃巢那邊派人前來,說是要給咱們都統送什麼禮。”

“哦,竟有這種事?”

“小弟覺得這其中定有蹊蹺,所以這才特意趕來與兄長商議。”

曹翔一聽。

“那來人現在何處?”

“我已讓人將他看住,因為擔心這其中有詐,所以我也是還冇敢將此事告知都統,隻先派手下去悄悄通知了袁大人。”

曹翔忙點了點頭。

“嗯,如今叔父大人有恙在身,所以還是先等咱們將此事查清楚後再稟報叔父的好。”

彭遠忙也跟著點了點頭。

“來呀。”

“將軍。”

“即刻派人去將石紹、沈明二位大人召回城中,就說我有要事與他們商議。”

“是。”

吩咐完,曹翔便與彭遠一起又趕回了城中。

剛一進城,他們也是就瞅見袁敬已在那裡等著他們了。

“噢,二位,你們可算回來了。”

“袁大人,叔父那邊怎麼樣了?”

“放心吧,鄭帥他剛剛纔用過藥,我是在他躺下後才悄悄出來的,眼下大人還什麼都不知道。”

曹翔、彭遠放心地點了點頭。

很快,石、沈二人也從城外趕了回來。剛一進屋。

“大哥,究竟出了什麼事?”沈明心急道。

“聽說是從東邊來人了?”石紹忙也開口道。

“不錯,早前那黃巢派人前來,帶了個錦盒說是要給咱們都統獻禮……噢,對了,袁大人,但不知大人可曾已將那錦盒拆開查驗?”

袁敬隻趕緊叫人將那錦盒取來。

“不錯,那包袱裡裝的確是一錦盒,但在下還不曾將之開啟,專等諸位回來後拿定主意再說。”

旁邊沈明一聽。

“哼,那狗賊豈會有這般好心,他給咱們都統送的哪門子禮!如此待俺將它拆開,看看黃巢那廝究竟耍的什麼鬼花招!”

說著,沈明連忙上前一把將那錦盒抓過,隨後撕掉封條隻猛地將盒蓋往起一掀。

“沈明,小心!”

誰知,沈明卻是突然望著那盒中之物一下子愣住了。

“啊!這是……大哥,你們快來看!”

眾人見狀忙圍了上去,卻不禁跟著大吃一驚。

“這……這是……”

“莫……莫非……莫非這是鄧將軍的首級!”袁敬顫抖道。

眾人聞言隻一個個大瞪著雙眼驚愣在原地,半晌的工夫也不知究竟該如何反應。而令他們更加難以接受的是,就在那鄧茂首級之上竟也是還刺著一行行清晰可辨的大字,內容淨是些羞辱都統鄭畋之詞。

好一個歹毒的費傳古!就在那天大殿之上他向黃巢獻計,隻將鄭畋手下陣亡三將,一人懸屍倒吊於城門之上,一人拖至西市鞭屍示眾,而鄧茂則被下令梟首不說,之後竟還在其臉上瓊麵刺字,極儘羞辱之詞,專為今日能將那仍在病榻之上的鄭畋當場氣死過去。

終於,還是沈明先自回過神來,隨即破口大罵道:“這個可惡的賊廝,他竟……竟……哼,真是氣煞俺也!俺非將他碎屍萬段不可!”

一邊罵著,沈明也是還不住地捶胸頓足。而袁敬則隻有氣無力地跌坐回椅上。那早已雙眼迷離的曹翔則趕緊上前將錦盒重新蓋了起來。

“狗賊……好恨的毒計!”彭遠徑自從旁恨道,“倘是讓都統大人看到方纔那一幕,真不知……唉!”

“大哥,黃巢那廝派來的賊人現關在何處,俺這就去宰了他,替鄧大人報仇!”

彭遠一聽卻是忙抬起頭來。

“沈明,你先不要衝動,對方不過就是個前來送信的小卒,如此你殺他又有何用?”

“可大哥,就算不是那廝親自動的手,但他畢竟也是跟賊人穿一條褲子的,更何況那廝又怎麼可能對此毫不知情,單憑這一點,便是讓俺把他千刀萬剮了也不為過!”

說著,沈明也是抬腿就要往外走,可彭遠卻是趕緊過去一把拉住了他。

“大哥,你休要攔俺!那廝究竟關在何處,快讓俺去宰了他,也好先給眾人解解恨!”

“哎呀,沈明,你聽我說……”

偏偏就在這時,從屋外卻是跑進來一名軍士。

“啟稟大人,大事不好,方纔那被關進偏房的賊廝不知何故竟突然昏死了過去!”

沈明一聽。

“哈哈,這定是那傢夥知道自己死期將至,所以這才做賊心虛先自嚇昏了過去,如此便索性讓俺去給他補上一刀!喂,俺來問你,剛纔你說那廝正關在偏房之內對不對?”

“正是!”

“好!如此大哥你們在此少待,俺這就過去先把那廝給結果了再說!”

言罷,沈明隻不顧彭遠的阻攔當即衝出屋去。來到那偏房前,沈明也是連忙一腳將屋門踹開。衝進去一瞅,此時那已失去意識的對方還正趴在地上。但見沈明隻一個箭步過去將那人從地上提了起來。

“哼,狗賊,休要裝死,看俺不一刀剁下你的狗頭!”

就在這時,彭遠等人忙也從後麵追了進來。

“沈明,快住手!”

然而,當他們衝進屋中時,卻發現此刻沈明正提著那人的脖子不知為何愣住了。

“沈明,你這是怎麼了?”

沈明這才也趕忙回過頭來。

“大哥,竟……竟然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