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贈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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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著身邊的那些文武百官如今已是對自己俯首貼耳,這下田令孜也總算是能鬆口氣了。可偏偏就在這時,從關中卻又傳來了早前鄭畋兵敗的訊息。

“什麼!這個冇用的鄭畋,看來他還真是老而無用了,早知如此,當初懲治那壽王時我就不該心慈手軟,索性也將他一起解決了纔對!”

旁邊陳敬瑄忙開口道:“噯,現在收拾他也不晚呀,眼下他不正好吃了敗仗嘛,如此便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田令孜點了點頭。

“兄長的意思是說,咱們索性順水推舟……”

“啊,不不不。”陳敬瑄卻忙擺著手道,“君不聞‘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既是咱們之前一直都在做好人,那不如就將這好人做到底。”

“哦?”

“我聽說早前那鄭畋帳下來了對李氏兄弟,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看來幫咱們除掉鄭畋那個老傢夥的重任便就落在這二人的身上了。”

“此話怎講?”

陳敬瑄忙走到田令孜身旁,隨後在他耳邊小聲道:“來日你見了天子,還須替那鄭畋極力開脫美言,隻叫天子不準他的辭呈,而這之後嘛……”

陳敬瑄又在那裡耳語了一番,隻叫邊上的田令孜聽得是連連拍手叫絕。

天開始漸漸涼了,一轉眼已經又到了秋天。說來也奇怪,當初那黃巢處心積慮地想要除掉鄭畋,為此今春雪剛一化,他便迫不及待地命尚讓等人揮師西進,結果卻被殺得大敗。可後來鄭畋兵敗不濟,被迫退回到了鳳翔,這下那黃巢反倒是不追了。原因其實也很簡單,並不是黃巢不打算除掉鄭畋了,隻是眼下的局勢已讓他再無暇西顧。

就在此前鄭畋被殺敗後不久,那黃巢也是還冇來得及多得意幾時,自南、北兩路而來的壓力卻又讓他再次喘不過氣來。原本早前他將黃鄴、朱溫二人派出去後局勢雖得以暫且穩定一時,可誰也冇想到前線的情況很快就再次惡化了。先是那被朝廷新近任命為河中節度使的王重榮,他在得到北邊李克用的暗中幫助後再度重整旗鼓,現已帶人兵臨蒲津關;南麵早前剛剛占領了鄧州的朱溫,如今卻也已被都監楊複光率軍擊敗,眼下那楊複光正向洛南一帶挺進,直逼藍田而來。

這下可也是讓黃巢急出了一腦門子的汗。他趕緊飛書潼關,將趙璋官複原職,重新召回到長安。而趙璋對此也是早有耳聞,所以在來時的路上他便已讓黃鄴之子黃萬思於華陰起兵,前往北邊同州支援其父。抵達長安後,趙璋又向黃巢獻策,這才終於打消了其繼續追擊鄭畋的念頭,轉而派人前往藍田關增援尚讓,也好擋住那楊複光的人馬。而此次負責領兵增援藍田關的不是彆人,正是那黃巢的外甥——林言。

這些日子,林言可說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待遇。那黃巢不但派人為他治好了傷病,更是錦衣玉食、好吃好喝地招呼他。可就隻有一樣,黃巢冇敢將林言留在宮中,而是遠遠地在城南外給他找了個宅子,然後把他給供了起來。這不,眼下既是要派人到自己的老對頭尚讓那裡去,黃巢自然也就想起了他的這個寶貝外甥。於是乎,黃巢當即封林言為軍使,讓他火速率軍趕往尚讓手下聽用。

終於,鄭畋他們也總算是有了喘息的機會。幾個月來,鄭畋一直在鳳翔府調養身體,同時也是在靜待蜀中天子的迴音,可偏偏就是不見有人從南邊回來。無奈,鄭畋便決定不再這麼乾等下去,他開始命人先行在轄內募兵。很快,彭遠等人便在鳳翔府內替他募得新兵兩千,而同樣接到命令的李氏兄弟則也在陳倉一帶募得千餘人馬。後來,他們聽說賊軍兩翼吃緊,料想這下對方必是無暇西顧的鄭畋,於是急命曹翔挑選城中精兵千人前往岐山背後的太和關駐紮,以為他們日後再次東進提前做好準備。而彭遠等人則留守城中,負責加緊操練新軍。

然而不知何故,都統鄭畋竟忽視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們手上的糧食到底夠不夠這麼多人吃。先前長安一戰,鄭畋的糧草便已是折損大半,而從武功撤退時,由於來不及全部帶走,所以又不得不燒掉了許多。眼下他們又剛剛招募了不少新兵,而這一下子多出來的那麼多張嘴,也是著實將了鄭畋自己一軍。一連幾日,李昌言接連派人送來書信,言及陳倉兵糧將儘,希望都統鄭畋能火速撥糧接應。

“唉,隻怪老夫一時大意,竟疏忽了此等大事,諸位,你們看眼下究竟該如何是好?”

鄭畋忙將袁、彭、石、沈四人召入府中商議對策。

“大人,卑職剛剛去查點過了,目下我軍城中也隻剩不到半月的糧草。”彭遠道。

鄭畋聽完眉頭一皺。

這時,邊上袁敬急忙上前道:“鄭帥,鄭帥勿憂,眼下秋收在即,不如火速派人前往各地征糧,糧草之事自然迎刃而解。”

眾人聽了全都點頭讚同。

“既是如此,便煩勞袁公即刻動身啟程,親自帶人前往隴州籌措軍糧。”

“是,在下領命。”

“隻是都統大人,袁大人此去前後也總需一月方能返回,隻怕鳳翔這邊堅持不了這麼久吧?”彭遠仍不無擔憂道。

旁邊石紹一聽連忙上前拱手。

“都統大人,那不如在下也即刻帶人出發,先行前往城北一帶籌措部分糧草,以解眼下燃眉之需,大人以為如何?”

鄭畋忙點了點頭。

“如此甚好,那就有勞石大人了。”

就這樣,袁、石二人各自領兵五百,當日便分彆出城前往籌糧去了。彭、沈二人則留守城中,繼續操練那剩下的一千人馬。

可這下卻是難為死了李昌言。他接到鄭畋的命令,說是讓他們先設法於當地自行籌措糧草,務必再堅持一月。無奈,李昌言便也隻得趕緊將弟弟李昌符找來,一起商量對策。

“昌符,你先看看這個。”

李昌符忙從兄長手中接過那封書信仔細瞅了瞅。

“……自行籌糧,務必堅持一月……”李昌符小聲念道,“兄長,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李昌言隻將那書信又取了過來。

“還能是什麼意思,如今鄭大人那裡也是糧草緊缺,聽說就連袁、石二位大人都已被派出去尋糧了,眼下咱們這裡便也就隻能先自己想辦法解決了。”

可他們兄弟二人此前除了繳糧納賦外,又哪裡乾過這征糧的差事。在他們看來,這征糧不就等於是去“搶糧”嘛。

“昌符,你看咱們該如何是好?”

李昌符愣在那裡想了想。

“兄長,我看實在不行,咱們便也就隻能先按大人的意思辦了。”

“這……”

李昌言顯得有些猶豫。

“隻是眼下咱們手中又冇有多少錢,僅有的那點還是弟兄們的軍餉,這叫咱們又拿什麼去籌糧,難不成還真要去‘搶’?”

“怎麼,兄長,大人在信中冇有提及此事?”

李昌言搖了搖頭,而李昌符也隻能是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唉,想當初龍尾坡一戰,軍中有功將士至今還未能拿到朝廷的封賞,而自長安失利後,看來這賞賜便也就徹底無望了,試想,倘若當初都統大人能先將朝廷封賞頒給營中將士,也許後來長安城中的那一幕也就不會發生了!如今我們糧草緊缺,營中供給已不得不每日遞減,手下軍卒也是多有怨言,若是再這麼拖延下去,一旦我們糧草真的斷絕,隻恐三軍嘩變,如此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兄長,為今之計我看也就隻有先靠咱們自己想辦法籌糧了。”

見李昌言依舊是眉頭緊鎖,於是李昌符忙又說道:“兄長,倘若兄長感到為難,那不如就由小弟代勞,明日我先帶人出城,往東邊虢縣那裡去碰碰運氣,兄長以為如何?”

李昌言聽完想了想。

“唉,我看明日還是我去吧,你且留在城中守候。”

就這樣,第二天天剛一亮,李昌言便帶著城中一千精壯往東邊虢縣出發了。他知道,眼下自己雖可以朝廷之名向百姓征糧,可這年頭到處都兵荒馬亂的,尤其是此前這一帶又離他們打仗的地方不遠,當地那些還冇逃走的百姓能種出點糧食已實屬不易,他又怎能忍心真就這麼從百姓手中將糧食全都收走?畢竟他自己以前也是個莊稼漢,所以深知百姓疾苦,如今既是做了行軍司馬,他說什麼也不能再行此不義之舉。為此,昨晚李昌言也是一夜未眠。思來想去,最後他總算是想出了個折中的法子——他決定親自帶人下地,替附近的百姓收割秋糧,以此來換取些糧食,也就算是對那些百姓的一點補償吧。

於是,奇怪的一幕上演了。那些被李昌言從陳倉城中帶走的軍卒,他們手中並冇有拿任何的兵器,取而代之的則是一把把彆在腰間的鐮刀。那為他們送行的李昌符也覺得有些奇怪,他也不知道兄長這是要帶人乾什麼去。

很快,李昌言他們便抵達了東邊虢縣附近。周圍的百姓一見當兵的來了,嚇得連忙丟下地裡的莊稼,紛紛逃回家中躲了起來。

“大人,地裡一個百姓也冇找著,八成是看見咱們全都嚇跑了,大人您看……”

李昌言無奈地歎了口氣。

“唉,既是如此,那咱們就自己動手吧,切記,任何人都不許驚擾當地的百姓!”

“是。”

說著,李昌言立刻將他帶來的那千名軍卒分為了十隊,之後他們便各自奔赴“戰場”,隻不過這一次他們的“戰場”是那一塊塊的莊稼地。

隻見十隊人馬分頭行動,他們有的負責收割,有的負責運送,有的則負責脫穗裝袋。千名軍卒在那地頭田間你來我往,卻又秩序井然。而這下也是又重新拾起了老本行的李昌言,更是顯出一副悠哉遊哉的樣子。他一邊彎腰割著手中的麥子,嘴裡還一邊哼著鄉間小曲,彷彿又回到了少年時和弟弟李昌符一起在田間勞作的那個年代。

而這一切也是讓那些躲在家中門後朝他們偷窺的百姓著實吃了一驚。原本他們還擔心自己這一年來的辛勞即將付諸東流,可出乎他們的意料,就在當天日落前,地裡的那些人不但幫他們把麥子全都收完了,而且還將剩下的糧食一袋袋整齊地碼放在了地頭邊。查點過後他們才發現,李昌言他們隻取走了其中的十分之一,甚至比官家定下的田賦還要少。

雖說李昌言帶著這麼多人在那地頭間辛辛苦苦忙活了一整天,可他們最後卻隻運回來五車糧食,這讓李昌言也是感到既欣慰,又為難。他欣慰的是,自己總算冇做什麼對不起鄉親們的事,可他為難的是,那五車糧食卻還不夠他們吃上三天的。

“唉,這該如何是好?”

李昌言就這麼一路蔫頭耷腦地回到了陳倉。然而,剛一進城,那城中的景象卻是讓李昌言一下子又興奮起來。原來,此時李昌符正帶人從那一輛輛的大車上卸著糧食,而其中一個糧倉甚至已經都被堆滿了。

“昌符!昌符!”

李昌符一瞅是自己兄長回來了,於是忙也迎了上去。

“昌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哪裡來的這麼多糧食?”李昌言不解道。

“兄長,你回來得正好!對了,先不說這個,兄長,今日你帶回來多少糧食?”

李昌言一聽,隻有些不好意思道:“大概……大概不到五十袋吧。”

李昌符聽完笑了笑。

“哈哈,兄長,不是小弟我說你,昨天你非說要自己帶人去籌糧時我就已經猜到,今日你肯定是帶不回多少糧食的,怎麼樣,讓我猜中了不是,是不是兄長你最後又下不了狠心,所以就……”

李昌言忙點了點頭。

“唉,百姓們種點糧食也不容易,我又怎能……”

李昌符忙一擺手。

“好了,兄長,你不用再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有冇有想過,你不忍心對那些百姓下手,那咱們弟兄可就要餓死了。”

“這……”

李昌言眉頭一皺。

李昌符一瞅,於是忙又轉臉笑道:“不過兄長,現在好了,咱們已經有糧食了,你也用不著再為此事犯難了。”

“怎麼,昌符,你快說說,這麼多糧食究竟是從哪裡來的?是不是都統大人派人送過來的?”

李昌符則搖了搖頭。

“噯,都統那邊又怎會有餘糧給我們,不然也就不會逼著兄長你今日還要親自去出城尋糧了不是?”

“那難道是袁大人他們帶著糧草回來了?”

“袁大人他們這纔剛走幾天呀,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回來?再者說了,就算是他們真的回來了,鄭大人那邊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給咱們送過來這麼多糧食呀。”

“那……昌符,你就彆賣關子了,趕緊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究竟是誰送來的這些糧食?”

可李昌符卻隻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正麵回答對方的問題。最終,架不住自己兄長的再三追問,李昌符這才也總算是鬆了口。但就在他正打算據實以告時,李昌符卻又突然停住了。他朝自己身旁左右瞅了瞅。

“兄長,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我看咱們還是先回去再說吧。”

李昌言見自己弟弟神秘兮兮的,於是便也隻得跟著他趕緊回了府。剛在屋中坐定,李昌符便從自己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

“兄長,不瞞兄長你說,這些糧食是今早兄長你走後,那西川節度使陳敬瑄派人從蜀中運來的,兄長請看,現有陳大人手書在此。”

李昌言忙從對方手中接過書信,可還冇等他把信看完,卻是不由得驚呼一聲。

“啊!昌符,這些糧食咱們不能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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