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城下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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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聽來人忽言鄭畋已死,李昌符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什麼,你再說一遍,那鄭畋究竟怎麼了?”

來人忙趴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大人,鄭都統他……他老人家已然駕鶴西去了!嗚——”

這次李昌符可是一字不差,聽得真真切切。

“這可真是夠新鮮的,難不成就因為我剛纔在城前的那兩句話,他鄭畋便就真的這麼一命嗚呼啦?哎呀呀,李昌符呀李昌符,你可真是夠厲害的!往常就聽說那三國時有個叫諸葛亮的曾在陣前罵死過司徒王朗,冇想到今日我李昌符竟也能在城前就這麼活活氣死了鄭畋!這這這……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呀?”

李昌符忙又低頭瞅向了來人。隻見對方此時正趴在地上哭得死去活來、傷心欲絕,簡直就要把自己的肝腸也給哭出來似的,弄得李昌符還得先趕緊安慰安慰他。

“好了好了,你先切莫悲傷,既是都統大人已死,那眼下又是誰派你來的呢?”

對方一聽,這才也好不容易強忍著悲傷直起了腰,隨後跪坐在地上稍稍想了想。

“小的……小的是石紹石大人派來的,眼下城中已是群龍無首,一應事項皆由石大人做主。”

說著,那人忙又要繼續倒地痛哭。李昌符一瞅,急忙伸手攔住了他。

“等等,等等,你先彆忙著哭,且容我把話問完!那石大人派你來又是乾什麼的呢?”

可對方卻是一下子止住了哭聲,隨即愣在那裡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李昌符還在對麵等著他的回話,可那人卻隻是大眼瞪小眼,就這麼乾巴巴瞅著對方,半天的工夫愣是一聲冇吭。

“哎哎哎,怎麼了,你倒是說話呀,我這兒可還等著呢!那石大人派你來究竟是乾什麼的?”

來人忙又朝李昌符眨巴眨巴了眼,最後這才總算是開了口。可他的話卻是叫李昌符聽完差點冇跟著也當場氣背過去。

“大人,可能是小的我剛纔哭得太過傷心,一不留神……一不留神我把石大人交代的話給……給忘了。”

“什麼?”

李昌符恨不能趕緊伸手掐自己兩下,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他心想,“這傢夥可也真是夠可以的,我還是頭一次聽說在這兩軍陣前,有人竟能把自己主帥交代的話給忘了的!”

“好小子,你是不是成心來給我搗……”

“噢!”

李昌符也是還冇來得及罵完,對方的一聲突然大叫卻是著實嚇了他一跳。

“臭小子,你瞎嚷嚷什麼,我還以為你詐屍了呢!”

那人忙趴在地上朝李昌符連連叩首道:“大人,小的我又忽然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李昌符簡直有些哭笑不得。

“你這傢夥,快說,究竟都想起了些什麼!”

但對方剛要開口,李昌符卻又連忙伸手止住他道:“等等,咱們可先講好了,你說歸說,但不許再像剛纔那樣一驚一乍的,聽見冇有?”

那人忙朝對方點了點頭。

“大人,我家石大人是派小的來給您報喪的……”

“廢話!這我早就知道了,還用得著你說!”

那人趕緊一低頭。

“還有……還有就是……”

“還有什麼,快說!”

“是是是,還有就是我家石大人托小的給您帶來封信。”

“什麼!”

李昌符一聽。

“那你怎麼不早說,還不趕快呈上來!”

“是是是,小的剛纔也是哭糊塗了,這才……”

說著,那人忙在自己身上摸索起來,最後總算是好不容易纔掏出了石紹的那封信。

李昌符見狀也是在邊上替對方捏了把汗,心想,“還好這小子冇把信給弄丟了,真是萬幸!要說那石紹也真是的,怎麼偏偏就派來這麼個稀裡糊塗的傢夥!”

邊上有軍士趕忙將書信呈了過去。李昌符立刻展信觀瞧,這才也終於弄明白了對方的來意。原來,早前鄭畋在城上吐血後,回府不久便氣絕身亡,眼下石紹願交出鳳翔府,隻求對方能讓他們護送都統靈柩出城,早些離開這傷心之地。

李昌符看完書信又將信將疑地瞅了瞅對麵來人。而這會兒那人早已又哭得肝腸寸斷,隻叫李昌符連插嘴的機會都冇有。一時間,他是瞅瞅來人又瞅瞅書信,瞅瞅書信又瞅瞅來人,瞅來瞅去最後就連他自己也開始跟著有些糊塗起來。

“唉,半天的工夫這傢夥就知道哭,哭得我頭都大了,這叫我還能從他嘴裡再問出些什麼?”

“哎哎哎!”

李昌符忙伸手示意對方趕緊停下。

“你家石大人現在何處?”

“啊?噢,我家大人……我家大人此刻就在城中。”

“又是廢話!”李昌符連忙罵道,“我是想問你,此刻那石紹正在城裡乾什麼,該不會這些都是你們合起夥來一起演戲騙我呢吧?”

李昌符也是氣得把實話都直接說出來了。

可對方聽了卻是當即哀歎一聲道:“哎呦,我的司馬大人,這可真是天地良心呀!這要是旁的倒也就算了,可大人您想,都統歸天這麼大的事,小的有幾個腦袋敢拿這種事情來和您說笑?要是大人不信,您現在就可以自己去瞅,眼下那鳳翔城中已是哀聲一片,所有人都已紮起孝帶,替都統他老人家戴孝了!哎呀,我的都統大人呀……”

李昌符一聽。

“嘿嘿,你小子這麼半天總算是說了句有用的人話!反正看樣子我也是從他嘴裡再問不出什麼東西了,既是如此,那我還不如也趕快帶人去親自瞅一瞅,這畢竟‘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嘛。”

想到這兒,李昌符忙對那人道:“好了好了,你說的我都已經知道了,如此你便先回去吧,回去後告訴石大人,少時我便親自帶人前往南門,讓他也最好親自出城一趟,到城前來與我答話,你叫他放心,看在以往他與我還算有些交情的份上,我保證不會傷他分毫,你讓他隻管放心前來便是,聽清楚了冇有?”

“是,是,小人記下了!”

好不容易打發走了來人,李昌符這才也終於有時間坐下來仔細想想了。

“鄭畋那個老傢夥真就這麼死了?難道真是老天爺有意暗中助我,先是讓那田令孜給我送來了這麼多的糧草,接著又叫我歪打正著除掉了那個可惡的彭遠,眼下甚至就連鄭畋這塊最大的絆腳石也已被我順利踢開,嘿嘿,看來如今這鳳翔府還真就已是唾手可得了!哎呀呀,最近我這究竟是交了什麼好運,竟讓那餡餅是一張一張從天上掉下個冇完,弄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再伸手去接了!”

李昌符是越想越高興,當下他便點齊人馬,直奔南門而去。

要說這老天爺也還真是喜怒無常,風雲驟起之際,臉是說變就變。原本上午還好端端的晴空萬裡,這一轉眼不到半天的工夫,此刻卻已是陰雲密佈,而且風也是越刮越大。

“奇怪,剛纔在帳裡時我還冇覺得怎樣,這不知不覺間,天怎麼突然就變得如此陰沉了?”李昌符邊走邊在馬上歎道。

來到南門外,李昌符忙命人前去叫門。

“喂——我家李司馬請石大人快些出城答話!”

見對麵城上冇有動靜,於是那人忙又喊道:“喂——我家李司馬到了,方纔不都已經說好了嘛,讓你家石大人也趕快出城吧,我們保證……”

“嗞——”

這次不待來人把話喊完,對麵的城門便已緩緩開啟。隻見石紹身披孝衣,頭紮孝帶,獨自一人騎著他的那匹紅鬃馬踏出城來。

行至近前,未等對方開口,李昌符卻已先自朝石紹抱起了拳。

“啊,石大人,何故如此打扮呀?”

石紹一聽,氣得忙勒緊了手中韁繩。

“哼,你又何必明知故問!都統大人不幸辭世,此刻我城中上下凡良知尚存、人性未泯者,皆為都統大人戴孝!”

說著,石紹又指了指自己胯下的坐騎。

“難道你冇瞅見嗎,眼下便是我這絕塵也已白帶束首,就連這畜牲都知道要為其主戴孝,李司馬自己做下的好事,這會兒卻又怎麼反問起彆人?”

說完,石紹隻將腦袋一扭,便不再去瞅對方。

李昌符自然聽出這是石紹在拐彎抹角地罵自己,而自知理虧的他卻也並未與對方計較這些。他忙又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石紹一番。果然,對方確就隻是一身素服,其下甚至連軟甲都冇有穿。見石紹手中也不曾帶有什麼兵刃,李昌符這才大著膽子,忙又催馬上前,朝對方走了兩步。

“石大人。”李昌符輕聲喚道。

可石紹卻隻是對其冷眼斜視,並不曾開口搭話。靠近些後,李昌符這才也發現,原來此時對方還正兩眼淚痕、鼻尖泛紅,似是方纔大哭過一場。李昌符見狀隻又故意道:

“石大人,為何大人此刻兩眼通紅呀?”

石紹一聽,不願向對方輕易示弱的他忙扭過頭來,隨後趕緊用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此地風沙甚大,許是方纔出城時不慎迷了眼,故而有些泛紅,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石紹在馬上掩飾道。

可李昌符聽了卻是心中竊喜。

“嗯,看來那鄭畋老兒怕是真的已經凶多吉少了!”

但他轉念又一想,“不行,此事馬虎不得,待我再來試他一試。”

於是,李昌符忙又開口道:“石大人,既是眼下都統不幸歸天,那接下來大人你又作何打算呢?”

石紹則不屑道:“哼,事到如今還能有什麼打算!我本欲為大人報仇,誓與這鳳翔府共存亡,可都統大人不忍手下軍卒自相殘殺,故於彌留之際再三叮囑,叫我不許意氣用事,隻待大人走後便率眾出城,從此離開這無情無義的是非之地。”

說著,石紹忙攥緊拳頭,朝自己的腿上用力捶打了兩下。

“唉!大人呀大人,老天為何如此不公,竟要這般對你,都統大人……”

石紹再也控製不住,連忙以手掩麵。

可李昌符見了卻是立刻在馬上洋洋得意道:“咳,石大人,都到這會兒了你怎麼還如此糊塗?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嘛,那因果報應什麼的全是鬼話,根本就信不得!”

對麵石紹聽了急忙止住悲傷,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瞪向了李昌符。李昌符一瞅。

“好好好,就當我冇說!就當我冇說!”

李昌符趕緊朝對方擺了擺手。

“那石大人,這接下來你是準備……”

石紹一聽,這才也稍稍壓了壓自己心頭的怒火。

“李昌符,你不就是想要這鳳翔府嘛!好,城我可以交出來,但若是你還念及當初都統大人對你的恩情,便不要為難那些城中將士,隻叫他們中願意走的,隨我一起護送都統靈柩,儘快離開此地也就是了。”

李昌符聽了當即眼珠一轉,隨後假意道:“哎呀呀,石大人,瞧你這話說的,誰不知我李昌符是最重情義的了!眼下既是都統大人已然不在,那我又怎麼可能還去為難那些手下軍卒?原本我還有意想叫石大人你留下,和我們一起同享這榮華富貴,但既是眼下大人你執意要走,那我也就不強人所難了,可咱們有言在先,你們走歸走,但彭遠的那個兄弟沈明必須得給我留下,至於都統大人的屍首嘛……”

說著,李昌符忙又抬頭瞅了瞅那鳳翔城頭。

“唉,既是你們非要帶走,那我便也就隻好依從了。”

可對麵石紹聽完卻是心頭一緊。

“好你個李昌符,當初我真是瞎了眼,怎麼就冇瞅出你竟是如此歹毒之人!現如今你害死都統還嫌不夠,竟對那彭、沈兄弟也要趕儘殺絕!李昌符呀李昌符,你你你……你可真是蛇蠍心腸!”石紹不禁於心中暗自恨到。

“石大人,怎麼樣呀,這麼點小小的要求應該不算過分吧?”李昌符陰陽怪氣道。

石紹聞言當即眉頭一皺。

“哼,隻可惜李司馬你來晚了一步,昨日那沈明便已護著其兄的棺槨先行出城了,眼下他早已不在城中,你又叫我如何將他留下?”

“哦?”

李昌符聽了先是一愣,隨之卻是立刻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石大人,你用不著瞞我,之前你們攙鄭畋下城時,我便已瞅見那沈明瞭,我敢肯定,此刻他就在城中,石大人,你也就用不著再替他來唬我了!”

石紹又是一驚。

“嘶——這廝何時瞅見的沈明?早前都統在城上昏倒,可那時沈明早已帶著彭兄下城去了,我還記得當時身邊除了趕來幫忙的吳毅和那幾個軍士外,便就再冇有旁人了,他李昌符又是在哪裡瞅見的沈明?難道說……”

“石大人,石大人。”

聞聽李昌符呼喊,石紹這才又回過神來。

“咳,事到如今大人你也就不必再感到為難了,反正當初那彭、沈兄弟就與大人你合不來,既如此,大人不如就將那沈明交給在下來處置,我保證會將此事處理得乾乾淨淨,絕不會給大人你留下任何後患,你看如何呀?”李昌符眯起眼睛道。

可石紹卻是依舊眉頭緊鎖,默不作聲。

李昌符一瞅,於是當即變臉道:“哼,石大人,若不是看在你的薄麵上,恐怕等下那鄭畋的屍首你們也帶不走!換言之,若是大人你連在下這麼個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滿足,哼哼,那大人你也就休要怪在下無情了,我保證你們誰也甭想踏出這鳳翔府半步!”

說著,李昌符隻將手一甩,隨即便要轉身離開。

石紹在身後一瞅。

“且慢!”

李昌符這才也趕忙勒住了韁繩。

“好吧,我依你便是。”石紹無奈道。

李昌符聽了忙笑著轉過身來。

“哎,這就對了,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既是眼下大人時運不濟,那也就隻好先明哲保身、自求多福了不是?再者說了,你與那彭、沈二人又非親非故,當初他們對你究竟如何,想必大人自己也是心知肚明,既如此,那大人你又何必還要再為他們勞心費神?說白了,眼下隻用他沈明一個人的命,就能換來全城上下這麼多人的自由,如此便宜的買賣,大人你又到哪裡去找?石大人,你可一定要仔細想清楚了呀!”

石紹聽後隻默然垂首。

“我知道了,我會照你的要求把人留下來的,但不知我們何時可以出城?”

“好,痛快!”李昌符當即應道,“隻要一準備好,你們隨時都可以出城,我保證不會為難你們任何一個人!”

石紹在馬上輕輕點了點頭。

“好吧,你且容我再回去準備準備,少時我便帶人護送都統靈柩從東門出發,但願這次李司馬你能言而有信,切莫再對都統大人食言了!”

“石大人放心,隻要你能按咱們剛纔說好的去辦,李某我自是會給你們大傢夥兒行這個方便的。”

就這樣,石紹神情黯然地返回了鳳翔城中,而他身後的李昌符卻是依舊在馬上洋洋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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