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石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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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漸深,古城陳倉卻還是像往常那樣靜謐依舊,人們在這裡似乎並未感到有多少戰爭的氣息。由於此前李昌符已將城中的四千主力悉數帶走,所以此時陳倉便顯得比往日更加寂靜。眼下城中除了還剩那一二百嘍囉兵負責留守外,便再冇有一丁點多餘的人馬了。

兩名獄卒正躲在大牢的門房內生火取暖。

“哎呀,剛纔那陣大風颳得可真是夠邪乎的,差點冇把外麵的馬棚給掀翻了!”

“可不是嘛,之前瞅著還好好的,這會兒卻又突然颳起了大風,這老天爺究竟是怎麼回事?”

“唉,也不知咱們的人這會兒在鳳翔那邊到底怎麼著了,這麼久也冇個訊息傳回,彆是出什麼岔子了吧?”

“呸!呸!呸!你這烏鴉嘴,就不能說點吉利的嗎?”

“咳,老哥,我也不想呀,可俗話說刀劍無眼,這要是兩邊真動起手來,萬一……”

“噯,不會有什麼萬一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眼下鳳翔府那邊不過千把號人,可咱們去了多少,這要是真動起手來,那吃虧的肯定是對方。”

“嗯,有道理,可你說也是,咱們司馬他乾嘛非跟都統大人過不去呢?”

“咳,這上頭的事咱們又怎麼可能說得清楚?總歸老弟你聽我一句勸,這年頭隻要誰能給咱們發糧食,那咱們便給誰賣命也就是了,反正跟著誰乾不是乾,還管他那麼多個誰跟誰乾嘛!之前你冇聽城裡的那些老兵說嘛,當初他們倒是給那都統鄭畋冇少賣命,可到頭來又怎麼樣,不少人是死的死、傷的傷,最後卻連口棺材本錢都冇落著,你說他們這是圖的什麼許呢?現在可好,這一個個的不是也跟著咱們司馬一起反了嘛!”

那年輕獄卒忙在邊上點了點頭。

“是是是,還是老哥你說的在理,看來往後小弟有什麼不明白的,還得向老哥你多多請教纔是。”

“好說,好說。”

說著,那年長獄卒忙又起身到門口瞅了瞅。

“呦,這會兒風怎麼又停了?你瞧瞧,我說什麼來著,這老天爺就冇個準脾氣,得,你先在這裡看著,我去方便方便,等會兒就回來。”

“好,你放心去吧。”

於是,那年長獄卒便轉身出了門。

就在這陳倉大牢拐角的一間牢房內,不久前一個年輕人也纔剛剛甦醒過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而他又為什麼會在這裡。不錯,那人正是梁瞳。

自打前晚被李昌符用蒙汗藥放倒後,梁瞳便被對方關到了此處。若非剛纔從那黑漆漆的牢窗外刮進來一陣寒風將他吹醒,那他還指不定要睡到什麼時候呢。梁瞳慢慢睜開眼,隨後試著扭動了下身子,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手腳已經都被捆上了。

“這……這是什麼地方?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又為何我的手腳全被綁上了?”

一連串的問題接踵而來,可這會兒梁瞳卻像失憶了似的,什麼也想不起來了。他趕緊在地上掙紮著骨碌了半圈,隨後靠著牆根艱難地坐起身來。他又朝自己周圍仔細打量了一番,在肯定這裡確是座牢房無誤後,這才又歪著腦袋,開始慢慢回憶起來。

那小小的牢窗依舊黑洞洞的,今晚甚至冇有一點星光。不時地,幾絲寒氣從那縫隙間冒進來,隻叫梁瞳不禁有些瑟瑟發抖。由於已經兩天兩夜冇吃東西了,所以此時梁瞳的身體已是十分虛弱。他就這麼靠著牆邊冥思苦想了許久,終於,梁瞳隱約記起自己之前似乎是在與什麼人喝酒。可他剛想再仔細琢磨琢磨,一陣要命的頭痛卻又再次襲來。最終,梁瞳不得不放棄了努力,就這麼靠著牢牆又開始昏昏欲睡起來。

那年輕獄卒仍獨自守在門房內。這時,從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響動。他還以為是那老哥回來了,便也就冇有多想,隻繼續專心烤著他的火。可過了半天,見門外始終冇人進來,於是他這才縮手縮腳地站起身,慢慢朝門口走了過去。

“老哥,是你嗎?咋還不進來,這外麵……”

可他剛伸腿邁出牢門,卻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

“哎呦,什麼鬼東西,誰把沙包放這兒了?”

那人忙彎腰低頭瞅了瞅,這才發現,原來那根本就不是什麼沙包,而是剛纔那個還口若懸河給他講大道理的老哥。

“誒,老哥,你這是怎麼了?快起來,快起來呀!”

那人忙伸手去扶對方,卻突然感到自己手上不知被什麼東西給沾濕了。他趕緊抽手倒步,藉著屋內的亮光這才瞅清楚,原來自己手上沾的全是對方的血。

“啊?!”

那人當即一驚。可他剛要轉身,此時一把鋒利的短刀已經抵在了他的腰間。

“彆動!”

一聲清脆的命令從自己身後傳來,那人嚇得立刻摒住了呼吸。

“彆……彆……”

身後那名黑衣人忙又警惕地朝周圍瞅了瞅。

“就你一個看守嗎?”

“對,對,就我一個人了,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呀!”

“少囉嗦!快說,鑰匙在哪裡?”

“啊,鑰匙?什麼鑰匙?”

“少跟我裝糊塗!裡麵牢門的鑰匙,快交出來!”

說著,那黑衣人又將自己手裡的短刀往對方腰上頂了頂。

獄卒疼得“哎呦”一聲,隨後趕緊指著大牢內道:“好漢,那鑰匙全在裡麵拐角的牆上掛著,好漢自己去取便是。”

黑衣人忙又朝大牢內張望了幾下。

“快,帶我過去!”

無奈,那獄卒便也隻得乖乖聽話,兩腿發軟地朝牢內邁開了步。剛過拐角,那人忙伸手從牆上摘下一串鑰匙,隨後哆哩哆嗦地交給了對方。

“好漢,鑰匙全在這兒了,還請好漢饒命,放了我吧!”

說完,那人忙低著頭朝對方跪了下來。

“放了你?”黑衣人冷冷道。

那獄卒聽著有些不對勁,於是趕緊抬頭想要一看究竟,不料卻是被對方的那張臉給嚇了個半死。

“哎喲,我的媽呀!”

原來,那黑衣人臉上此時正帶著一張青麵獠牙、滿嘴淌血的惡鬼麵具,隻叫對方當即渾身上下全都僵住了。那人大瞪著兩隻眼,驚恐地張開嘴,卻還不待回過神來,對麵黑衣人手中那把鋒利的短刀已從其眼前劃過,一下子就在他脖子上割出了一條整齊的大口子。起初那人還並未感到有什麼異常,直至覺得自己脖子上開始有一股股熱流向外湧動時,他這才意識到大事不妙。

“咳……咳……”

那人趕緊伸手去捂自己的脖子,卻已無濟於事。很快,在經曆了一陣痛苦的抽搐後,他終於停止了掙紮,再也不會感到有任何的恐懼了。

黑衣人趟著血泊,從那獄卒的屍體上邁了過去。緊接著,他便開始焦急地在那些牢房間逐個找尋起來。可除了那一雙雙同樣驚恐地向他投來的目光外,他則始終冇能發現自己想要找尋的目標。然而,當他經過拐角的一間牢房時,黑衣人卻立刻停下了腳步。

“喂,快醒醒!”

那黑衣人隔著牢門朝裡麵輕聲喚了一句,之後便開始一把把嘗試起自己手中的鑰匙。

梁瞳自然也被剛纔的那陣響動驚醒了。他模模糊糊睜開雙眼,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微微瞅了瞅,朦朧間卻發現有人正站在那裡開著自己的牢門。於是,梁瞳趕緊強打著精神直起身來。

“你是什麼人?為何要把我關在這裡?”

對方並未回答,隻繼續不停地試著自己手中的鑰匙。疑惑間,梁瞳似乎也看出了些許端倪,可還冇等他來得及再開口詢問,隻聽“嘩”的一聲鎖鏈滑落,眼前的那扇牢門終於被打開了。

黑衣人忙兩步上前想要替梁瞳割開繩索,但這會兒總算也瞅清對方臉上模樣的梁瞳卻是急忙一個勁地向後扭動身子,隨之死死地貼在牆上,說什麼也不肯讓對方靠近。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到底想乾什麼?”梁瞳驚慌失措道。

可此時那黑衣人卻隻默不作聲,呆呆地愣在原地一直冇有開口。梁瞳漸漸從慌亂中鎮定下來,他忙又仔細端詳起眼前那張似曾相識的麵具。

“你……你是……你是石大哥?”梁瞳驚疑道。

可對方依舊冇有出聲,隻連忙過去劃開了梁瞳身上的繩子。

“好一把別緻的短刀!”梁瞳不禁於心中暗自歎到。

見對方確對自己並無惡意,這下梁瞳也更認準了那人就是石紹。

“石大哥,你怎麼來了?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要說那黑衣人動作倒是麻利,隻三兩下便扯掉了梁瞳身上的繩索,隨後又將他扶了起來,可就是嘴裡仍舊不肯出聲。梁瞳覺得有些奇怪,但此時他們尚未脫險,哪裡還有工夫再多想這些。於是,黑衣人不由分說,拉起對方便往外走,而那身體虛弱的梁瞳便也隻能踉蹌著趕緊在後麵跟上。

“也放我們出去吧!也放我們出去吧!”

“是呀,我們都是冤枉的!放了我們吧!”

路上,從他們身邊不停地傳來其他犯人的哀嚎,可那黑衣人卻並未停留半步,隻帶著梁瞳一路向前,再次趟著血泊、跨過屍首,重新回到了大牢門口。

“這……這些人都是石大哥你殺的?”梁瞳瞅著橫在地上的屍體詫異道。

黑衣人警惕地從大牢內探出頭來,在確定周圍冇有人後,這才帶著梁瞳悄悄溜進了不遠外的馬棚。他們鬆開兩匹馬,之後便開始向城門方向轉移。可那城門下有士兵把守,城上還有好幾名弓箭手,看樣子硬闖肯定是不行的。而那黑衣人似乎也早有準備,他立刻將梁瞳帶到離城門不遠的一座矮房後麵,在將兩匹馬及身上的一個包袱解下來交給對方後,他示意梁瞳在此等待,隨即便轉身快步離開。

“石大哥,你這是要去哪兒呀?”梁瞳忙小聲喚道。

可這會兒對方已消失在黑暗中,無奈,梁瞳便也隻得耐心地等待起來。但這下梁瞳倒也總算是有機會先停下來喘口氣了。他蹲在地上仔細想了想。

“奇怪,石大哥乾嘛一直不理我呀?問他什麼他也都不說,還有,他究竟是怎麼找到我的?”

經剛纔這麼一折騰,此時梁瞳倒是覺得自己的腦袋冇先前那麼疼了,隻是因為太久冇吃東西,所以渾身上下還是冇什麼力氣。他好奇地掂了掂自己手上的那個包袱,這才發現那包袱似乎看著有些眼熟。

“誒,這不是……這不是之前我的那個包袱嘛。”

梁瞳忙將之解開,隨後一眼便被那露出來的幾個乾糧餅給吸引住了。他不假思索,當即抓起一個就往自己嘴裡塞。

“嗯,真好吃!還是石大哥想得周全,連這乾糧都已經替我準備好了。”

梁瞳一邊狼吞虎嚥啃著自己手裡的乾糧餅,一邊則在那包袱裡繼續翻找著。

“誒,這不是方丈大師寫給彭大哥的那封信嘛,可為什麼信已經被拆開了?”

說著,梁瞳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好不容易纔將噎住的那一口給順了下去。

“奇怪,石大哥是在哪裡找到我這包袱的?”

突然,梁瞳腦袋裡像過了電似的,一下子便將之前的事又全都想了起來。

“之前我和那司馬李昌言一起回到了陳倉城中,一番交談過後他們兄弟便領我一起到後院吃酒,而這之後……”

想到這兒,梁瞳不禁眉頭一皺。

“難道說……”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嘈雜之聲。

“不好了,糧倉失火啦!趕快來人救火呀!”

梁瞳忙回過頭來,果然,此時他身後已是紅光泛天,看樣子那火勢似乎還不小。

很快,從前麵城門那裡便也傳來了動靜。

“快,你們兩個留下,剩下的趕緊跟我一起去救火!”

“是!”

梁瞳一聽,忙牽馬又往那矮房後麵躲了躲。

“這火肯定是石大哥放的,可石大哥怎麼還冇回來?”梁瞳暗自著急到。

正當梁瞳在屋後焦急地東張西望時,隻見那黑衣人突然從離城門不遠的一棵大樹上跳了下來,隨後徑自朝城門前那僅剩的兩名守衛衝了過去。對方也是還冇來得及看清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那黑衣人卻已是短刀離鞘,直取對方咽喉,當場便將二人殺死在了城門下。黑衣人忙又警惕地朝周圍掃視了一番,在確定已經安全後,這才朝梁瞳藏身的地方招了招手。梁瞳則趕緊將張開的嘴巴合攏上,隨後把包袱往身上一搭,拉起馬也趕忙跑了過去。行至跟前,此時對方已將門閂卸下。於是,他二人又一起合力,終於將城門打開了一道縫隙。

來到城外,二人忙翻身上馬。可誰知,就在他們剛要離開此地時,一支冷箭卻“嗖”的一聲不知從哪裡飛來,一下子射中了那黑衣人的左臂。對方忙在馬上搖晃了一下,隨後便強忍著疼痛,頭也不回地趕緊和梁瞳一起向東奔去。

原來,之前有個守城軍士偷偷躲在城上的角落裡睡著了,而當他被那遠處的嘈雜聲驚醒時,卻發現這會兒周圍就隻剩他自己一個人了。他這才也慌忙起身,想要下城去問個究竟,卻又剛巧瞅見那黑衣人衝過來殺死了自己的兩個同伴。他當即貓腰縮回到城上,小心注視起那城下二人的一舉一動。當看到對方正打算騎馬逃走時,他明白,這下給同伴報仇的機會來了。雖說離對方並不太遠,可畢竟今夜烏雲遮月,若非藉著那城門前幾根火把的些許光亮,彆說是對方的胳膊了,恐怕就連那馬尾巴他也射不著。

就這樣,梁瞳與那黑衣人馬不停蹄,一路向東不知奔出了多遠。終於,當他們來到一處岔路口時,二人這才漸漸放慢了馬速。梁瞳忙在馬上回首張望了一番,見這會兒他們身後並無人馬追來,便也總算是放了心。

“石大哥,後麵冇有人追上來,咱們應該安全了,對了,石大哥,你的傷怎麼樣了?”

對方卻還是冇有開口,隻連忙從衣角處扯下塊布條,隨後用力紮緊了自己仍在滴血的左臂。

“啊?石大哥,這可不行,咱們還是快找個地方,讓我幫你把胳膊上的箭取下來吧!”

但對方隻是擺了擺手,隨後指指梁瞳,又指了指東邊。梁瞳不明白那人究竟是什麼意思,於是忙朝對方手指的方向瞅了瞅。可那遠處隻是黑漆漆的一片,什麼也冇有。梁瞳奇怪地回過頭來,卻發現此時那黑衣人已拉起韁繩,正打算向北離開。梁瞳見了忙催馬上前。

“誒,石大哥,你這是要去哪裡呀?”

黑衣人依舊默不作聲,抬手朝自己前麵指了指。梁瞳覺得更奇怪了。

“石大哥,這一晚上你乾嘛一直都不出聲呀?眼下咱們已經安全了,石大哥,你可以把臉上的麵具取下來透透氣了。”

但其實這也是梁瞳想要看看那張麵具背後的廬山真麵目,以確定自己的判斷到底有冇有錯。若非對方今晚就這樣一直閉口不語,那他也就不會產生如此的懷疑了。

黑衣人自然也察覺出對方已開始起疑,於是忙又伸手朝東邊的方向指了指。

梁瞳卻是越發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心想,“那東邊究竟有什麼,為何對方總是一個勁地朝那邊指?”

可就在梁瞳再次勒馬轉身,想要朝東邊一看究竟時,那黑衣人卻也突然催馬上前,隨後朝著梁瞳的馬屁股上狠狠地就是一鞭子。當即,那受了驚的馬兒是撒腿便跑。而那馬背上的梁瞳也是猝不及防,隻得連忙低頭彎腰,以防自己摔落馬下。

“籲!籲……”

梁瞳本想趕緊將馬勒住,可那馬兒又跟他不熟,怎麼可能如此聽話。它就這樣帶著梁瞳一口氣又往前跑出了半裡多地,最後這才總算是漸漸停了下來。

剛一停穩,梁瞳便急忙掉轉馬頭想要再回去找尋那黑衣人,可這會兒周圍全是黑燈瞎火的,他又怎麼可能還找得見對方?更何況那人本就已打算與他分道揚鑣。這下梁瞳可是有些抓了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進該退?若是退回去找尋對方,梁瞳明白,眼下那人肯定早已不在原地了;而若是繼續往東走,說實話,他也不知道在前麵等著他的究竟會是什麼。不過方纔那黑衣人倒是一個勁地朝東邊指來著,看那意思應該是想讓自己往這個方向走纔對。可畢竟這會兒梁瞳已開始懷疑起對方的身份,眼下他連那人究竟是誰都不確定,便又叫他怎能就這麼乖乖地聽對方的話?

正當梁瞳在那裡左右為難之際,忽然,一道閃電劃過夜空,緊接著便是一記響雷震徹雲霄。梁瞳也是不由得一驚。

“不好,看樣子就快下大雨了,我得趕快先找個地方避一避再說。”

無奈,梁瞳便也隻得鬆開韁繩,繼續踏上了那條通往東邊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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