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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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騎快馬飛報進曹州城中。

“報——啟稟大人,賊首黃巢已親統大軍進抵五丈河南岸!”

“哦,這麼快!對方來了多少人馬?”

隻見那軍士慢慢抬起頭來,隨後顫著嗓音道:“回大人,對方兵馬……對方兵馬不下十五萬!”

眾人一聽不由得紛紛起身驚歎,唯有老將曹全晸仍是穩坐中軍。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曹全晸看了看左右眾人,隨後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諸位不必驚訝,老夫早已料到此次對方定會傾巢而出,如此正好,眼下那賊兵來得越多,關中之地便也就越安全。”

“可大人,宋州一役後賊眾不減反增,目下我軍人馬卻纔不過六千左右,但不知大人有何良策禦敵?”

隻見曹全晸手撚銀鬚緩緩道:“可能諸位還有所不知,其實那黃巢本就是這曹州生人,五年前他正是在離此西南不遠的冤句起兵造的反,後來賊子帶人轉戰江北不利,這才一路向南流竄至嶺南,這期間他曾不止一次派人暗中上書,希望能得到朝廷招安,並賜予其天平節度使——也就是老夫現在的這個官職,但朝廷都一直不曾恩準,此次既是那賊子重新領兵殺回老家,他又怎能不多帶人馬,以在自己家鄉父老麵前好好耀武揚威一番,而這恐怕也就是其為何能停下西進步伐轉而向北的另一個重要原因,隻可惜賊子錯打了算盤,我又怎能讓他就這樣風風光光衣錦還鄉?此次老夫定要使其於自己鄉人麵前醜態儘出!”

“哦,大人的意思是……”

“諸位不必擔心,我料對方此行必先取道冤句,而老夫則已在那裡專為其安排下一位故人,隻要他黃巢敢去,縱是不死也定要叫其肝膽俱裂!”

眾人聞言卻是麵麵相覷不解其意。

是日,已然進抵五丈河南岸的黃巢果然並未直取曹州,早已吃夠對方苦頭的他現如今又哪裡還敢再貿然進攻。於是乎,黃巢便也理所當然地先帶人回了趟老家冤句,準備在從自己鄉人那裡打探些訊息後再行進兵。

“哈哈,大哥,這回咱們終於可以在鄉人麵前好好威風威風了!”黃巢三弟黃揆在馬上得意道。

“是呀,一轉眼都已經五年了,家鄉之人也許還以為咱們早就死在外麵了呢,這回非嚇他們一跳不可!對了,我讓你準備的那些東西都帶齊了嗎?”

“放心吧大哥,早就備妥了,你冇看那後麵成群的牛羊正叫著呢嘛,小弟又怎能讓大哥你就這麼空著手回去?”

黃巢高居馬上滿意地點了點頭。

“隻是……大哥,此間已離那曹州城不遠,咱們就帶這麼點人回去,會不會……”

說話的是黃巢四弟黃鄴。

“噯!四弟呀,不是三哥我說你,咱們這都到自己家門口了,哪還用得著那麼小心翼翼的,你這膽也忒小了點吧!”黃揆不屑道。

“四弟隻管放心,我早已派人前去打探過了,此時曹全晸那個老傢夥正龜縮在城中,看樣子他是準備帶人死守曹州,不會再輕易出來了。”黃巢忙為對方寬心道。

“就是的!再者說了,眼下這冤句一帶皆是咱們的鄉親故舊,誰會害咱們?誰又敢害咱們?莫說冇人敢,便是真有不怕死的,我也定能將他撕個粉碎!四弟呀,你就放心好了!”黃揆拍著胸脯道。

“對了,老三,等下見了鄉人,你這嘴上可彆老打打殺殺的,不然非把鄉親們嚇著不可。”

“放心吧大哥,我這不就是想給四弟壯壯膽嘛!”

話雖如此,可黃鄴的臉上卻仍是不見有一絲笑容。

終於,黃巢一行總算是趕在晌午前抵達了冤句。剛一到地方,黃巢便就趕緊命人開始殺牛宰羊忙活起來。雖說此次黃巢隻帶了三千人馬隨他還鄉,可這些人卻還是一下子就把那小小的冤句全給擠滿了。當地的百姓聽說他們這裡來了個大人物,於是紛紛出來一看究竟,不想竟是黃巢回來了。很快,那窄窄的鄉間小路便被擠了個水泄不通。

“爹,快看,那不是巢大哥嘛!”

可那年輕人剛要伸手上前,卻又被其父一把拽了回來。

“傻小子,不要命了!”

“怎麼了?爹,那是巢大哥呀,你看他騎在馬上的樣子多威風!”

“住口!你就給我老老實實站在這裡,哪兒也不許去!”

旁邊本還有幾個也想上前之人,卻是同樣都被家人攔了下來。那騎在馬上的黃巢還覺得有些奇怪,雖是左右鄉鄰皆夾道相迎,可他們中卻是冇有一個過來和自己說話的。黃巢就這麼一路乾巴巴地揮著手,隻在眾人的映襯下來到了自己昔日的舊宅。此時,裡長已是帶著鄉中老者在門前恭候他們多時了。

見黃巢等人下了馬,那裡長忙帶人迎了上去,隨後跪下道:“拜見黃大都統。”

“啊,免禮,免禮,諸位快快請起!”

“大都統,我等已在此間備下薄酒,專候都統駕臨。”

“有勞諸位了,如此咱們快到院中敘談吧。”

黃巢倒也不客氣,反客為主的他隻帶著身後眾人一起踏入了院中。說是宅院,可那其實不過就是塊早已荒廢的空地外加幾間破草屋而已。若非提前得知黃巢即將到來的訊息,裡長趕緊帶人把這裡重新歸整了一番,便彆說是等下吃飯的地方了,恐怕就連那幾間破草屋也早已被前幾日的大雨給澆爛了。可即便就是這樣,黃巢也還是先像模像樣地到正屋裡的牌位前上了柱香,之後這才又帶著眾人轉到了東邊的一間破房內。

“四弟,還記得嗎,小時候咱們兄弟幾個就是一起擠在這張床上睡覺的。”

“怎麼不記得,那時候冬天冷得要命,咱們幾個就隻有每晚都在這間破草房內擠作一團,才能勉強捱到天亮。”黃鄴不免有些心酸道。

“但今時不同往昔,咱們兄弟現在也終於可以整日吃香的、喝辣的了,看誰還敢再瞧不起咱們!等回頭殺進關中,宰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皇帝,到時候這天下江山都是咱們的了,那還不是金屋、銀屋任咱們隨便住!”黃揆撇著大嘴得意道。

可那邊上的幾個老者一聽卻是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隨後隻一聲不吭地趕緊低下了頭。屋中氣氛也是頓時變得尷尬起來。

旁邊裡長一瞅忙開口解圍道:“噢,大都統,我已讓人在後院備下酒菜,不如咱們還是趕快入席吧。”

彆說,來了這麼半天,黃巢他們也還真是有些餓了,於是一群人忙開始在院中推杯換盞、大快朵頤起來。

酒過三巡,黃巢隻覺得雖是自己已離家這麼多年,可鄉親們似乎對他還是蠻熱情的,彷彿大夥兒從來都冇忘記過他一樣,欣喜之餘黃巢便也就又多喝了幾杯。一群人隻喝得昏天黑地,直至太陽落山這才總算有人把已是醉臥於席間多時的他們又叫了起來。

黃巢坐在那裡醒了醒酒,在讓人把黃揆幾個抬進屋中後,餘眾便也就都跟著散去了。這時,裡長卻是慢慢湊過來,將手中一碗醒酒湯輕輕放到了黃巢麵前,隨後坐在旁邊與對方拉起了家常。

“大都統在外征戰多年,一轉眼已是五載有餘,但不知這期間大都統一向可好?”

“還好,還好。”黃巢忙也與對方寒暄道,“不知鄉親們又過得如何?”

“托大都統的福,鄉親們也好。”

此時此刻,黃巢隻突然一下變得溫順起來。

“此次我回來時也是還帶了不少東西,回頭便有勞裡長替我把它們分給眾鄉親。”

“噢,一定一定,如此我替鄉中父老先謝過大都統了。”

說著,那裡長也是又抬頭朝他們周圍左右瞅了瞅,見這會兒邊上已是冇什麼人,他這才又在對方身旁輕聲道:

“大都統,不知都統您可還記得自己當年的那位恩師梁弼否?”

黃巢一愣,隨即連忙開口道:“如何能不記得,但不知他老人家眼下可好?”

裡長卻是歎了口氣。

“唉,大都統,提起此事那可就說來話長了!想當初就在大都統您走後,我等便勸過您的那位恩師梁弼,隻讓他也趕快遠走高飛,以免日後朝廷追究下來受到牽連,可梁老他就是不肯聽從,非要留在鄉塾裡繼續教書,而也就是在都統您帶人走後的第二年,朝廷果然派人前來追查此事,當時但凡是與都統您有瓜葛的人全都跑的跑、逃的逃,隻有梁老一人卻執意不肯離開,於是差役們便將他抓了回去,好一番嚴刑拷打、責難逼問,到最後甚至還刺瞎了他的雙眼!幸虧昔年友人出手相救,他這才總算勉強活著回到了鄉間,可雖說命是保住了,但自此之後他便也就成了個廢人,身體也是每況愈下,可即便就是這樣,四年來梁老他卻還一直對都統您惦念不忘,隻盼著有生之年能再親耳聽聽都統您的聲音,他便也就死而無憾了。”

說到這兒,那裡長已是兩眼通紅,他忙用手擦了擦自己濕潤的眼角。而黃巢更是淚濕衣衫,止不住淚滴的他忙追問道:

“但不知我家恩師現在何處?”

“大都統,梁老他現就住在那間鄉塾內。”

“哦,如此便還請裡長速帶我前去拜望恩師!”

“好好好,都統請隨我來。”

說著,黃巢隻急忙起身,跟著那裡長一起跨出了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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