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不辭而彆

-

夜幕降臨,眾人拖著疲憊的身軀踏入了濮州。此時,城內四門處的焦黑依舊清晰可辨。而就在被賊軍肆虐過後,曹翔一行便也隻能於斷壁殘垣間捱過今夜了。

曹翔、彭遠、石紹正擠在府衙內唯一一間還算完整的屋中,商討著他們接下來的行動。

“也不知眼下東都那邊情況究竟如何了?”曹翔先自開口道。

“想來我們此前派往西邊的探馬應該很快就能回來了。”石紹應道。

彭遠則將一盞油燈挪到他們跟前,隨後俯身盯著地上的圖卷仔細觀瞧起來。

“賢弟,依你之見,朝廷到底能在東都那邊堅守多久?”

彭遠則又在圖上洛陽一帶仔細瞅了瞅,隨後直起腰皺著眉道:“唉,難說,那洛陽城雖大,可除了伊、洛二水外便就再冇有其他任何屏障,如今汝州又失,洛陽便已是被釜底抽薪,加之此番賊勢甚巨,所以究竟能堅持多久,便還要視朝廷的決心而論。”

曹、石二人忙也在邊上跟著點了點頭。

“聽說早前朝廷曾有意讓河東節度使鄭從讜大人從北率軍入衛東都,也不知鄭大人是否已然成行?”石紹道。

“隻怕不會那麼容易的。”曹翔則搖著頭道,“俗話說‘遠水難解近渴’,那鄭大人奉命於北地戡亂,眼下好不容易纔剛剛有些起色,他又如何能再有餘力抽身南援?即便就是真的派人來了,卻也隻恐不過是杯水車薪。”

可剛說到這兒,曹翔卻是忽又想起另一個人。

“誒,我怎麼把那位大人給忘了?”

彭、石一愣。

“二位賢弟,此前你們可曾聽過那朝中有位名叫鄭畋的大人?”

石紹一聽。

“曹兄所言莫非就是那前任宰輔鄭畋,鄭文台?”

“不錯,就是他!若非當初鄭公為了阻止朝廷同南詔和親而與盧攜在朝中發生爭執,那他也就不會遭貶出朝,不過此前我聽說,眼下鄭大人已被天子重新召回長安,看樣子陛下是有意想要再次啟用鄭公。”

石紹聽後忙也從旁點頭道:“當初還是在宣州時,我便也曾聽姑父提起過這位鄭大人,說是其為官清廉,甚有長者之風,倘若此次朝廷真能重新啟用鄭大人,便是再好不過了。”

“的確,目下關中形勢危急,朝廷也該是時候多重用一些像鄭公這樣的人了。”曹翔不禁歎道。

“誒,曹兄,為何你會突然提起這位鄭大人,又為何你對他如此地瞭解?”彭遠卻是有些奇怪道。

曹翔一聽忙在邊上笑了笑。

“噢,不瞞賢弟你們講,當年家父便曾與鄭公一起在朝**事,私下裡也算得是文章好友,甚至就連我小時候也曾到對方府上與其有過一麵之緣,隻是後來家父外調平亂,這中間相隔千裡,自此兩家也就再少有往來了。”

“噢,原來是這樣。”

彭遠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如此曹兄之意莫不是打算……”

曹翔則又在那裡想了想,隨後道:“眼下我們兵力有限,而那關中守備究竟如何我們也還無從知曉,依我之見,倘是萬一東都真的有失,則對方下一個目標必定是長安門戶潼關,如此我們何不趁現在賊軍尚於東都周旋之際,索性從北邊繞過那裡,然後搶在對方之前趕至潼關,而若是鄭公真的再得朝廷重用,相信此刻其也一定急需幫手,屆時我們內有鄭公相助,外有潼關天險為憑,便是賊軍真的敢來,則也必能使其於關前屍山血海、有來無回,如此國仇家恨皆可得報!”

彭、石聞言當即點頭稱是。可這時劉大卻是忽然從外麵跑了進來,那跟在他身後的沈明則還揹著個老婆婆。

“劉大,這是怎麼回事?”

“噢,大人,時才我們於城中四處巡查打探訊息,後來路過一間破廟時找到了這名老婦,而就在她昏過去前,其竟說自己好像曾見到過曉梅她們。”

“什麼!”

彭遠一驚,隨後忙與眾人一起將那老婦攙至火邊。此時,對方已是手腳冰涼,昏過去了好一陣子。眾人見狀於是趕緊將火生旺,又用棉袍為其蓋住取暖。許久,那老婦這才也終於又慢慢甦醒過來,可她卻隻是在那裡眯著眼,雙唇則一直抖動個不停。

“快,取一碗稀飯來。”

“是。”

彭遠他們開始輪番喂那老婦吃粥。漸漸地,對方總算是緩了過來。隻見那老婦慢慢睜開了眼。

“老人家,不用怕,我們是朝廷的官軍,你現在很安全。”彭遠在一旁輕聲道。

那老婦則微微點了點頭。

“多謝……多謝幾位大人……”

說著,對方卻是忽又濕潤了眼圈,隻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

“老人家,何故如此悲傷?”

老婦則側臥在那裡輕輕歎了口氣。

“唉,大人……此前我的小孫兒被那幫畜生給抓走了,還求大人們能可憐可憐我這老太婆,便將我那苦命的孫兒救回來吧……”

說著,那老婦隻有氣無力地啜泣起來。

沈明一聽忙上前道:“老人家,那你之前可曾見過一個十來歲大小的女娃,她應該是和一名婦人在一起。”

對方聽後也是趕緊抹了抹眼角。

“不瞞大人講,早前貧婦確曾於城中見過一對母女。”

“哦,但不知她們現在何處?”彭遠忙俯身急切道。

可那老婦卻隻又無奈地歎了口氣。

“唉,貧婦隻記得在被亂軍衝散前,那對母女就已被賊人捉走,這之後對方又抓了幾十個童男童女,一併擄往了西邊,我的小孫兒就也在其中……”

彭遠聞言頓感悲喜交加,他意識到曉梅很有可能就在那些被擄走的孩子中。可話雖如此,曉梅卻也還是落在了賊人之手,這便又能好到哪裡?

“大哥……”

望著彭遠那痛苦不堪的樣子,一時間沈明也不知究竟該說些什麼纔好。曹翔則趕緊又將眾人重新召到一旁。

“賢弟,我知你此刻一定很想去救曉梅,但賢弟呀,先不說這會兒曉梅她們尚行蹤未定,便光是那擋在前麵的重重賊逆,要想救出曉梅她們恐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彭遠則也正是在因此而發愁。說來卻也諷刺,就在此前他們尚不知曉梅究竟是生是死時,彭遠心中便隻是一味地悲傷。可現在終於聽說了有關曉梅的下落,他卻又隻能像熱鍋上的螞蟻般在那裡乾著急。此時,彭遠心中的那份煎熬便彆提有多難受了。

“唉!”

突然,彭遠竟朝曹翔跪了下來。

“賢弟何故如此?快快請起!快快請起!”曹翔忙上前攙扶道。

可彭遠卻隻繼續跪在那裡哀求道:“曹兄,我亦知大丈夫當以社稷蒼生為重,然在下此刻已是方寸儘亂,既知曉梅下落,若不去救隻恐此生難安,還望曹兄能憐我兄妹,便叫在下前去找尋她們吧……”

說著,彭遠便要向曹翔叩首。

曹翔見狀忙也在對麵跪了下來。

“賢弟,使不得!使不得呀!”

左右則趕緊上前將二人攙起。

而望著對方那已魂不守舍的樣子,曹翔忙安慰道:“賢弟不必如此,其實我又何嘗不理解賢弟你此刻的心情,畢竟我們都曾失去過親人,隻是……”

說著,曹翔也是又抬頭朝身旁左右瞅了瞅,最終隻把心一橫。

“唉,也罷,如此那咱們大家就一起去,將曉梅她們救回來便是!”

眾人聞言亦無不欣然讚同。

“對,咱們大夥兒一起去!”

“冇錯,一起去!”

可彭遠聽了卻是連忙阻止道:“不可!不可!”

眾人一愣。

“曹兄,我亦知你們大夥兒的好意,可眼下時局緊迫,便又怎能因我一己之私而誤家國大事,如此豈不叫我彭元德成了千古罪人?”

“這……”

曹翔聽後也不禁猶豫起來。

“可話雖如此,卻也總不能讓賢弟你就這麼單槍匹馬前去送死吧?”

這時,沈明忙在邊上跪了下來。

“大哥,小弟願隨大哥同往!”

彭遠扭頭一瞅。

“大哥可還記得那日咱們在鄆州城上的約定?大哥曾答應過小弟,有朝一日咱們兄弟要一起前去找尋曉梅!”

“好兄弟,我當然記得!”

彭遠忙一把緊緊握住了沈明的手。

“可二位賢弟,你們……”

曹翔也是剛想再說些什麼,這時彭遠卻打斷道:“曹兄,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更明白兄長你的憂慮,隻是倘若咱們大家真一起去的話,那這社稷安危又當如何?”

曹翔聽後這才也止住了已到嘴邊的話語。可彭遠也明白,倘是真就隻有他和沈明兩個人去的話,那曹翔無論如何也還是不會同意的。

“曹兄,倘若曹兄不介意的話,便讓那宣州舊部隨我一同前往如何?”

曹翔聽後卻隻輕輕皺了皺眉。

“賢弟呀,你可知現如今你那宣州舊部便也隻剩不過一十七人而已?”

彭遠忙在對麪點了點頭。

“我知道,但有這些人也就足夠了,曹兄你想,眼下那賊軍人多勢眾,故而我等此次便隻能智取,不可強攻,一二十人足矣,否則隻恐人多反而壞事。”

說著,彭遠也是又朝曹翔拱了拱手。

“我等走後還望兄長能火速率眾渡江,但於河中北地向西疾驅,務必趕在賊軍之前抵達潼關,一路上切莫遲疑!切莫遲疑!”

“那賢弟你們呢?”

“我等自是向南循進,屆時小弟自會見機行事,設法找到曉梅她們,並搭救她們脫險。”

說著,彭遠再次單膝伏地。

“倘是曹兄還不放心,則你我兄弟便以一月為期,期至但於潼關下相會!”

曹翔見狀隻趕緊將彭遠重新扶起。雖然他也很想答應對方,可剛剛纔失去了自己父兄的他,眼下卻又如何還能捨得再送彭遠他們前去羊入虎口?

“賢弟呀,我亦知賢弟此刻定是憂心難當,可萬望賢弟體諒,隻權且於此再忍耐一晚,切容我今夜三思。”曹翔紅著雙眼道。

見此情景,彭遠卻也是顯得無可奈何,最終隻得勉強答應下來。

然而,當次日一早石紹醒來後,他卻發現彭遠、沈明已然不見了,唯一留下來的隻有放在自己身邊的一封書信。石紹忙將之拆開觀瞧。

“紹兄,莫怪我等不辭而彆,隻是我擔心曹兄難捨,終不忍手足相離。沈明與我帶著那十七個弟兄先行一步了,你與劉大則陪在曹兄身邊。此次曹兄領人取道北地,一路上必定多有坎坷,身旁自不能無有商議之人。兄素沉穩持重,劉大果敢忠義,有你二人陪在曹兄身邊,吾亦可稍感欣慰。我等走後兄當催使人馬火速進發,切不可因我等而遲疑半分,否則必使彭某不能獨安。煩請代稟曹兄,萬事還當以社稷為重,如此亦必不負潼關之約。皇天後土,天佑大唐,你我兄弟關前再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