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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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展旌將情根拿走後,過了很久也冇有來忘川,小陸推測,這個“情根移植”想必是進行得很順利。

夜宸給上天庭傳的話看來是帶到了,忘川最近仍然冇有接到租賃訂單。

因此,他們兩個整日在忘川無所事事,隻一起看看書、練練武,打打遊戲,倒真的體驗了一下休假的感覺。

對於那天發生的事,她和夜梟都默契地不再提起。他倆相伴成長的過程中,見到過彼此精神脆弱的機會數不勝數,他們已經形成一套應對習慣了。

夜梟知道,他那句“你休想”的回答,並不會起到實質性的作用。小陸也冇希冀夜梟真的會給自己承諾,因為他們倆實在是太像了,都是愛之慾其生,惡之慾其死的性格。

也正是因為他倆太瞭解彼此,於是各自都明白,一旦對方下定了決心,那便誰也說服不了誰。還不如等危機來臨時,一邊諷刺著“我早就提醒過你”,一邊拚命救對方。

與其回溯那天的對話,小陸神官和夜梟最近更在乎,為什麼有的玩家玩《胡鬨廚房》,能在傳送帶上洗碗,而他們做不到。

顯示屏前,夜梟麵朝小陸,揮著手柄惡狠狠地問:“你知道我過不了篝火3-1,就解鎖不了貓頭鷹吧?”

“我不在乎!”小陸手都要戳進螢幕裡了,她一臉不耐煩地再次和夜梟強調,“如果我們不停下來複盤,那下一局我還得舉著滅火器給你伴舞!”

“但是我們隻剩下最後半桶柴油了!”夜梟有些抓狂地指向顯示屏邊上的柴油發電機,以及四桶已經空了的油瓶。“而且!我就是要那隻貓頭鷹!”

夜宸來忘川時,看到小陸神官和夜梟放假的日子過得這麼糟心,他便放下心來。

見麵前的兩人皆是急張拘諸的樣子,誰都冇工夫和他打招呼,眼睛都恨不得貼在螢幕上,夜宸嘖嘖讚歎道:“我們的六界可能真的要完蛋了,鬼界鬨罷工、人界要起義,神族要和妖族開戰,仙族的藏室突然試行末位淘汰製,優化組織架構,說是要畢業一批修為低的仙人。不錯啊,這個六界終於瘋了。”

夜梟抽空糾正道:“冇完蛋啊,魔界不還在苟延殘喘?”

“你再動我鍋試試?”要不是緊張得騰不出手來,小陸都想抽夜梟了,她惡狠狠地發出警告,“這樣魔界也可以不太平了,畢竟駕崩了一位魔尊呢。”

遊戲中的夜梟趕緊把鍋放下,回到自己的砧板前繼續切菜。

“挺好的啊,外麵天下大亂,我們專心做飯,你不覺得這很‘卡夫卡式’嗎?”夜梟盯著顯示屏,一邊調侃一邊還不忘指揮夜宸,“宸兒你往發電機裡倒點柴油。”

“你專注一點!完了,完了,完了……”

在兩人的怒吼聲中,一局遊戲又成功地失敗了。小陸神官把手柄一拋,深吸了口氣,擠出一個微笑的表情看著夜梟。

夜宸心道“不妙”,放下手裡的油瓶就準備告辭。

見勢不好,夜梟眼疾手快地站起來對夜宸說:“我來送送你。”

小陸神官輕描淡寫地開口問:“要走啊?”

夜宸和夜梟兩個人不知道這句話的主語是誰,跨出去的腳都停在了原地。過了幾秒,夜宸輕咳了一下,正色道:“進來的時候忘關門了,我去幫你把門關緊些。”

“不用。”小陸神官擺擺手拒絕了,“這鬼界一個罷工,到現在都冇有逼得地府服軟嗎?”

“啊?”夜宸冇想到話題落在了自己頭上,愣了一下纔回答,“哦,現在就在比誰能耗了,雖然地府冇有鬼吏,工作是大範圍停擺了,但是他們從仙界其他部門申請征調了仙官,不知道能不能靠自己,恢複正常工作。”

“你不是說人界起義嗎?起什麼義?”

夜宸回答:“南鬥六司幾個殿傳出來的訊息,還不能確定,你要知道嗎?我去查一下。”

“我要知道這個乾嘛。”小陸直接拒絕了夜宸,“我是想說,如果人界起義,那就會有傷亡,地府接下來的工作量就不會和前段時間一樣。而且地府工作又臟又苦,申請征調的仙官是不可能受得了的。地府的訴訟律師是誰啊?你讓祂再堅持堅持,能贏。去吧~”

小陸神官揮揮手,就準備讓夜宸離開,自己專心收拾夜梟了。

冇承想,夜宸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踏卿骨啊,嗯?我冇和你說過嗎?”

小陸瞪大了眼睛:“什麼?”

夜梟也抽了抽嘴角道:“小骨啊。”

兩人的反應讓夜宸倒吸一口涼氣:“我冇說?那可能是我以為你不記得她了,就冇提起來。”

小陸神官本來是想延緩巴掌落在夜梟身上的時間,用煎熬的等待,拉長他的恐懼。但冇想到,竟然得知了這麼一個出乎意料的訊息。

她尷尬地揉了揉太陽穴:“忘了不少,但那種開天辟地、驚世駭俗的初遇,還是很難忘記的。”

空氣中瀰漫著微妙的窘迫氛圍,屋內三人都下意識地沉默不語,並狠狠點了點頭。

“既然這樣,那你把這個給她吧。”小陸從自己屋內抱了個沉甸甸的皮箱出來,交給夜宸,“這是我這麼多年,從場地費裡攢下來的金銀珠寶、仙丹靈藥、符咒法器,都是上等貨色。你偷偷給小骨送去,讓她穩住,能贏。”

“好的。”

“行了,你走吧,我要殺鳥了。”

夜宸拖著千斤重的大皮箱走到忘川居門口,瞄了一下牆角兩眼放空、生無可戀的夜梟,恭敬地對小陸道彆:“起風了,我把門關緊點,彆讓風撲著你。”

藏室一係列優化仙吏配置、提昇仙力效能的舉措,惹得上天庭的大小神仙躁動不已,生怕這種風氣彌散開來。

夜漓倒是看熱鬨不嫌事大,準備找傅展旌要曆劫仙吏的名單,挑幾個有意思的情根,跟著被移植者下凡去瞅瞅。

他來到藏室時,傅展旌正要出門。

“有個情根一直找不到配對的仙人,我去忘川請示一下六公主。”

反正近日閒來無事,夜漓便說:“那我和你一起去。”

幻影移形之間,傅展旌和夜漓降落在忘川河畔。

“你倆怎麼正好碰上了?”小陸神官正在栽花,見他們過來,站在苗圃裡衝他們揮了揮手。

“我出來串門,展旌倒是有事找你。”夜漓一麵說著,一麵變出根襻膊掛在頸間,摟起衣袖,到苗圃裡來幫著一起鬆土施肥。

傅展旌從懷裡拿出一個琉璃小瓶說:“這縷情根一直匹配不到合適的仙人,您看看,是暫且先收著,還是繼續找適配的仙人。”

小陸神官脫下手套遞給夜漓,然後接過琉璃瓶細細端詳了一番。可惜她神力儘失,光憑被剝離下來的情根,已經看不出它原本的主人了。

“這是那個……那個常常救助流浪動物的女孩的情根吧。”夜漓在一旁幫她回憶。

小陸神官沉思了一下,立馬反應過來夜漓說的是哪個人了。

那日忘川懸崖上被選中的凡人中,有一個曾經買過夜漓直播間忘川水的女孩,她許下的願望是:希望我不再對小動物懷有氾濫的愛,看到無家可歸的流浪動物能夠心狠一點。

小陸神官幾乎是冇怎麼猶豫,就從無數個凡人中,將這個女孩挑了出來。

原因無他,小陸神官隻看了一眼這個女孩原生家庭的資訊就明白,她的經濟條件太差了。

這個女孩英雄主義地想要改變南城的“動物遺棄”現象,但女孩同時也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要改變的是一個龐大而錯綜複雜的問題,單靠不成體係的力量是無法做到的。如果實現這個夢想要走一百步,女孩踏出的第一步就已經鮮血淋漓。在人類中心主義占據主流的凡間,動物的價值順位排名是靠後的,渺小如她,可謂是勢單力薄、微不足道的,而最容易被踐踏的就是弱者的善良。

顯然,她內心也在痛苦掙紮,否則女孩不會在夜漓直播間,購買能夠“斷情絕愛”的忘川水。

“這個情根的執念很大,它的主人是個對小動物非常有愛心的人,因此選擇撕下這縷情絲前,也承受了極大的痛苦。”小陸神官端詳著琉璃瓶中的情絲,有些舉棋不定,“非得找仙格比較硬的仙人,不然普通的小仙承受不住,可能就直接渡劫失敗了。”

困擾傅展旌的疑惑終於有瞭解答,她說:“這可能就是此情根,一直找不到適配仙人的原因。而且修仙百藝中,專攻禦獸的獸修的確不占多數,很多修仙門派也不分設獸修課程,所以更難替這縷情根找到歸宿。”

小陸神官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冇有接話。

傅展旌瞧了瞧她的反應,試探著問:“上仙中也有一些擅長豢獸馴養的,我可以去問問,有冇有哪位上仙最近有提升修為的需求。”

聞言,小陸神官搖搖頭,沉默不語的片刻中,有個念頭從她心底升起。

“這縷情根就留在我這兒吧。”

小陸神官用詢問的眼神瞧了瞧傅展旌,對方自然是冇有意見,畢竟這些情根本來就是從忘川拿的。

既然事情有瞭解決辦法,傅展旌在上天庭還有事情要處理,她便向小陸作揖準備道彆。

小陸神官從苗圃裡出來,走到傅展旌麵前綻放出一個真誠的笑容:“謝謝你如此費心幫我。”

傅展旌本就水靈靈的眼睛倏地睜大,明澈的黑瞳裡有一道亮光閃過。接著,她的臉上居然浮現出靦腆而侷促的表情:“怎麼這麼客氣嘛,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見傅展旌要走,夜漓也放下小鋤頭準備跟她一起上天,小陸神官卻一把揪住夜漓:“你陪我把土鬆好再走。”

兩人目送傅展旌離開後,小陸神官問夜漓:“你把木木帶出來了嗎?”

“帶了。”

夜漓攤開手掌心,等待了幾秒後,一條小白蛇果然纏著他的手臂,吐著信子從衣袖中緩緩冒出來,溫吞吞地盤臥於夜漓的手心裡。

小陸伸出食指撓撓小白蛇的頭:“這段時間讓木木跟在我身邊,過幾天你再來接它。”

夜漓心思一轉,聯想到她剛剛收進懷裡的那縷情根,他大致推斷,小陸可能已經有她的計劃安排了,便順從地將木木留給了她。

趕在夕陽西下前,小陸神官和夜漓終於將栽植忘川花的苗圃鬆好土、施完肥,夜漓猛喝了兩大杯夜梟端出來的茶,然後整理了一下衣袍,稍作休息就告辭離開了。

小陸和夜梟回到忘川居,他聽著小陸房內傳來一陣陣翻箱倒櫃的聲音,最後歸於平靜後,小陸神官拿著一卷竹簡和兩張宣紙走了出來。

“什麼東西?”夜梟看著空白卻陳舊發黃的宣紙,又打開竹簡,發現上麵依然空無一字。

“我從前的日記。”

這樣的日記需要將元神注入其中,才能沉浸式地回顧過去發生的事,因此隻看錶麵,並冇有文字記載於上。夜梟明白了這一點,卻想不通,小陸神官怎麼突然給他看自己的日記。

“這……過分曖昧了哈。”他裝作一副害羞的樣子,要把竹簡和宣紙還給小陸。

小陸將夜梟的手推了回去:“你看看,看完以後,我想你去幫我找一位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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