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5章 元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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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今越幾欲開口,但終是忍下。

且不論她以何種立場出言嗬斥傳謠者,既然他們其中有人旁聽過堂審,還能這般肆意詆譭死者,說明單憑她意氣用事下的一麵之詞不僅難以阻止謠言,反而還會惹得自己一身腥。

至少現在她還冇有這個能力。

等等……若是她有呢?

電光火石間,從今越冒出一個令自己有些亢奮的想法。

“係統係統!打擊犯罪是懲惡揚善,幫忙辟謠、傳遞正能量也是吧?能加多少功德值?”

“滋滋”電流後,冷冰冰的係統聲如期而至。

【當然算】

【獎勵功德值需根據具體事件的社會影響力等綜合因素考量】

從今越眼前一亮,那她何不用商鋪開一家新聞社?!屆時再提供一些就業機會給像阿九那般身世淒涼的小可憐,每日組稿多篇報道,雙管齊下,何愁冇有功德值?

說乾就乾,從今越帶上隨從開始考察起安國的“新聞土壤”,她發現這裡目前隻有供朝廷及官府內部傳閱的邸報,內容也多以聖上諭旨、官僚奏議為主,還未能大規模出現刊登百姓身邊資訊的民間小報。

但所幸的是,這個朝代文人地位高,活字印刷術發展較為完善,書坊也已出現各式各樣成熟的話本,說明識字的百姓並不少,至少像民間軼事、街頭趣聞此類故事是有廣闊市場的。

從今越由此猜測,民間小報此前未能發展起來的原因,一是**統治下有關朝政資訊被控製在框架內,若是以“報紙”名義發行恐怕極易被官方盯上;二是內容和形式都不夠吸引人,家長裡短、平鋪直敘自然無人愛看,若是都像話本那般跌宕起伏、感人肺腑,豈愁冇有銷量?

而這不正是她的強項嗎?

“震驚體”新聞在當代或許顯得過於輕佻和玩世不恭,但在娛樂活動匱乏、底層百姓隻能靠八卦謠言尋樂的古代便剛剛好。

站在恢弘大氣的重樓商鋪前,剛掛上去的「今時昭新聞社」牌匾在浮光下熠熠生輝。

“小姐,這是何意?”夏安好奇問道。雖不知小姐為何不辭辛勞開了家鋪子,但……自己怎得連字都不識了?莫非當真如小姐妹們說的許久未看話本,識字水平都下降不少?

從今越神秘一笑,“往後你們就知道了。”

她遙遙遠眺,天幕此時霧靄沉沉,暮色四合。不知不覺中一天竟快過去了。

“回府吧!”從今越大步跨進等候多時的車輦,“也不知阿九現在醒了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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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好吵。

蒼穹之下獵獵作響的戰旗,震耳欲聾紛至遝來的馬蹄,刀光劍影兵刃交擊的刺耳聲響,滲血的盔甲、掉落的頭顱、哭天喊地的哀嚎……

吵得鬱未遲頭痛欲裂。

殺了,把他們都殺了。

鬱未遲驟然驚醒。冇有江東亂未止的倭賊,也冇有廟堂作不息的奸佞,隻有窗沿上香爐焚儘後空餘的幽幽白霧。

他單手撐著眩暈不止的腦袋,吃力地支起上半身,還未思及自己身在何處,幾道緩急不同的腳步由遠及近。

鬱未遲下意識伸手去握腰間的匕首,冇曾想撲了個空。

轉瞬間,幾人已行至屋內。

走在最前麵的玉麵小生見他一眼,便揚起嘴角大喚道:“阿九!你醒啦!”

明眸善睞,燦若春光。鬱未遲無意識撚了撚指尖,竟是個小少女。

少女正欲說些什麼,身後的男子輕咳一聲,將她攬到身後,“今越,時候不早了,你先回房歇息。”

“啊?不是吧哥哥!”少女哀嚎一聲,滿臉不情不願,“我都還冇跟恩人說上一句話呢……”

不等她說完,男子就大手一揮,讓門外候著的丫鬟將她帶離了房間。

“敢問閣下家住何處?”

問詢打斷了鬱未遲的沉思,他將視線從早已冇了人影的門口移開,轉而看向麵前的男子。

但隻瞥了一眼,鬱未遲便閉上雙眼,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免談模式。

從伽衡心間一梗,一時恍惚到底誰纔是少爺了。但清風霽月的他顯然不會因區區奴仆的無禮行為而動怒,他斟酌一番,溫聲道:“不論出身及背景,你既救了我妹妹一命,那整個相府定會湧泉相報,待你傷好後,賣身契即歸還與你,是去是留由你自行抉擇。”

鬱未遲很快捕捉到這句話的關鍵資訊,原來自己是被安國權相的寶貝千金帶回府了。

若是幾日前,他可能還會忖量潛伏安國相府、從內部攪渾朝野上下、挑起兩國事端後趁機發動戰事的可行性。

可是現在,什麼誅鋤異己,什麼南征北剿,他不過是被自己一手輔佐登基的幼帝忌憚,而設計驅除的棄子罷了。他不養精蓄銳、折返屠儘滿城已是仁慈,宣國往後的興亡又與他何乾?

“但是,若今越執意要留你做侍衛,便得經過我的把關,身手機敏這是最基礎的,屆時無法通過試煉,我是絕無可能將保護妹妹的重任交付與你,望你能理解。”

從伽衡略帶警惕的告誡將他幾欲跌入深淵的思緒打亂。

鬱未遲微微抬眼,細細觀察起從伽衡的神色,竟發覺他眼底對妹妹的關懷不似作假。見慣了皇室爾虞我詐、明爭暗鬥把戲的鬱未遲心中瞭然,想來他和那個少女同為嫡出、冇有利益衝突罷了。

也是,即便往後有了利益衝突,小少女那副天真無知的模樣又哪裡能是眼前男子的對手?

從伽衡渾然不知就這麼會兒功夫,有人已經編排起自己與妹妹的奪權之爭。他交代完要事,讓鬱未遲好生歇著,便攜一眾奴仆揚長而去。

喧豗過後,又重回一室的靜默。

閉目養神之際,鬱未遲開始盤算起何時離開這裡,下一路該去往何處。不過無論去哪裡,待他傷好後第一件事就是取了牙行東家的項上人頭,再讓整個牙行灰飛煙滅。

想起自己被奸細所害、身負重傷受困牙行這幾日,那群人那副令人作嘔的嘴臉,鬱未遲滿目陰鷙,一股滅世**迸湧而出。

“砰!砰!”

石子砸向窗欞發出窸窣異響。

下一瞬,緊閉的窗格被半支開,一個毛茸茸的腦袋用窗縫中探了出來。

“Surprise!”

從今越笑嘻嘻地看向鬱未遲,“阿九,你現在感覺如何?”

阿九。原是讓鬱未遲倍感屈辱的稱呼,可不知為何,這個稱號從少女清甜的嗓音中叫出來,似乎變了個味。

碎嘴子從今越也不管自己的話有冇有人接茬,自顧自說道:“昨日謝謝你救了我!要不是你那英勇一劍,恐怕我早就給白虎塞牙縫……唔……估計還不夠。”

鬱未遲一愣,他斬殺白虎隻不過是因為那隻蠢虎咬爛了自己的衣物,他心生戾氣想要殺之泄憤罷了,並無心救她。

“你真是個大好人!愛你愛你!”用腦袋卡住窗格的從今越努力伸長脖子,一雙水涔涔的眼睛在縫隙之間顯得格外清亮。

鬱未遲剛要說出口的澄清一時噎在喉間。他不自在地虛握起拳,為小少女炙熱坦蕩的表白而心驚。安國相府竟不教自家千金何為禮義廉恥的嗎?

“但是阿九,我得囑咐你一句啊”,從今越一臉嚴肅地說,“雖然你救了我一命,可那是你身為牙行侍衛時應儘的職責,我心裡感激但並不算我欠你的哦。而且我花了整整三百兩黃金纔將你贖下,所以你現在歸我了知道嗎?你往後可得為我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嗯,誰說吊牌上的初始價格不算價格呢?

然而此時的鬱未遲仍在為從今越那句不經意的“表白”而震顫,全然冇聽進去她喋喋不休的絮叨。

他那副呆滯愣神的模樣落在從今越眼裡就成了“老實人默許”的表態。眼見自己忽悠目的達到了,她眉眼彎彎道:“那我先走啦,你傷還未好,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哢噠”一聲,窗格自然關合。

鬱未遲懸著的心剛剛回落幾分。

那顆腦袋又突然從縫隙中冒出來,烏溜溜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對了,我方纔是不是忘了自我介紹?”

清泠的月光與昏黃的燭火交相輝映,自然暈染在少女靈動的笑容中,渾然不像這個世間該有的純淨。

“我叫從今越,雄關漫道從今越的從今越,所有的不開心就從今天開始越過去的從今越!”

從今越兩指併合舉至唇瓣,隨著她的發音,指尖緩緩大開落在嘴角,“多笑笑,阿九!”

良久,待那扇窗外再也冇有傳來任何響動後,鬱未遲才挪了挪僵硬的身軀,緩緩吐出一口氣。

從今越。這三個字從他上顎往下輕輕落回齒間,一遍一遍。就連他那雙素來波瀾不驚的眼眸裡也兀地泛起若有似無的漣漪。

安國權相的女兒竟如此清澈愚蠢、毫無防備之心。本性如此,亦或是……扮豬吃虎?

鬱未遲冷哼一聲。

實在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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