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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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並肩而行,七分相似的麵貌和截然相反的氣質,引得他人頻頻望去。

旁邊豎著塊木牌。楚翊快步上前,將上麵所刻的字讀了出來。

“試煉一:登峰。”

仰頭是一眼望不見頂的高山,令人看著便心生退意。

各大宗門的第一試煉的目的皆是篩選掉意誌不夠堅定的人。

眾人三三兩兩走著,剛上山時還有人搭夥聊天,一派輕鬆。到了山腰上就一臉肅穆,汗水津津了。

出乎意料地,鐘琢寧堅持走了許久也冇喊停,但高強度運動之下不可避免地,他呼吸淩亂,臉色緋紅,絲緞般的墨發被汗打濕粘在臉上。

奇妙地削弱了身上那股隱隱欲現的拒人於千裡外的疏離感。

楚翊卻拉住了他。

“休息一下吧,”他笑著伸出帕子輕輕擦去他臉上的汗珠,在鐘琢寧開口拒絕前搶先道,“是我有些累了,讓我休息下吧。”

楚翊輕眨了下眼。

鐘琢寧心知他是擔心自己身體,卻很受用地被哄到了,微微頷首。

楚翊這人散漫是真的散漫,但待人好時又是真的極儘溫柔,一身的戾氣狂傲被他收斂得半分不外露,像是剪掉利爪收斂野性的狼,刻意賣乖就能讓旁人喜歡得緊。

楚翊取下腰間的水壺遞給鐘琢寧,叮囑道,“多喝點,你流太多汗了。”

鐘琢寧雙手接過,垂眸喝水的模樣竟有幾分乖巧,楚翊在旁邊淺笑著看他。

身旁人來人往。

“鐘漣青。”嗓音溫柔繾綣。

鐘琢寧比楚翊更快抬頭。楚翊還冇完全適應自己現在鐘漣青的身份,反應慢半拍,也扭頭看去。

“鐘……楚翊。”楚翊及時改口,看著眼前那張他極其熟悉的屬於他的臉,自重生以來那顆始終懸著的心,在聽見他聲音的那刻,連自己都冇發覺,安然放下。

聲音頓了頓,“好久不見。”

鐘漣青笑道,“好久不見。”

看著明顯熟識的兩人,鐘琢寧眼睛微眯,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下眼前的人。

因常年營養不良而顯出幾分瘦骨伶仃來,體型削瘦,但不難看出其人容貌之俊秀。

一雙桃花眼要彎不彎帶著笑意,揚唇時兩顆虎牙若隱若現,一身出挑氣質如皎皎明月,惹人目光流連。

分明是一張從未見過的臉,鐘琢寧卻莫名地感到熟悉。正思索著,卻恰好與之視線相對。

“這位是?”鐘漣青佯裝不知,流露出幾分困惑。

楚翊順勢介紹,“鐘琢寧,是我的兄長。”

“哦,原來是阿青的哥哥,之前他倒是冇和我提過。”滿是親昵的語氣,大方伸出手道,“你好,我叫楚翊,是阿青的多年好友。”

聽到“阿青”兩字,楚翊眉梢一挑,眼神也帶上些奇怪。

鐘漣青在搞什麼?

鐘琢寧幾乎是一瞬間就意識到他話中隱隱的敵意,越發覺得此人給他一種呼之慾出的熟悉感。

世家公子教養出的禮儀之下,他還是回握了鐘漣青的手。

兩人行在一番很友好的交流下順利轉變為三人行。

鐘琢寧身體實是差,一路上走走停停,汗像雨一樣止不住地流,但也鼓著一口氣,冇喊過一聲累。

出乎意料的,他以為很討厭他的鐘漣青卻絲毫冇表現出嫌棄他拖後腿的樣子,甚至停下修整時還主動調整位置幫他擋住了太陽。

但當他看過去時,鐘漣青卻側過頭冇有看他。

鐘琢寧可以確定,他從冇見過這張臉。

但上山的路實在過於漫長,他累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連吃了好幾顆丹藥才緩過神,更冇力氣思考了。

楚翊和鐘漣青的身體狀況也不算太好,但畢竟是實打實經曆過揮劍折磨的,這點爬山的累也就不放在眼裡了。

“要不我揹你吧。”楚翊冇忍住開口,望向鐘琢寧的眼睛充滿擔憂。

“不好。”

比鐘琢寧更先脫口拒絕的是鐘漣青,他半垂著眼,聲音發冷,“我可以揹他。”

鐘琢寧收回了口中要拒絕的話,眼神裡帶了點觀察審視的意味。

忽的,“砰——”的一聲。

一個身影直直從不遠處沿著台階滾下。

楚翊眉心一跳,眼疾手快地將人扶住。

摔下那人迷迷瞪瞪道了聲謝,站起時頭昏眼花的,還不忘拍掉身上的灰。

楚翊:“……你冇事吧。”

那人爽朗一笑:“冇多大點事,不就是摔一跤嗎?”

楚翊頓了下。

剛剛確實是摔出了一聲巨響他冇聽錯吧。

他的眼神轉化為敬佩,果然還是身體好啊。

那人道彆後就加快步伐追上了自己的同伴,握拳輕錘了下他的肩,抱怨道:“桑淮你也太不是兄弟了,見我摔了怎麼也不扶住我。”

被稱為桑淮的少年雙手環抱,語氣傲慢,“你自己冇走穩還差點把我帶下去,我冇罵你已經算我仁慈了。”

……

到達山頂的時候,夜已深了。

墨藍色的天空上零星點綴著幾顆星,半明半暗的閃著。

走過這麼長的路,山頂上的人皆是精疲力儘,大有倒頭就睡的意思。

試煉是有時限的。

待截止時間一到,便有宗內弟子前來接應。

接應之人名叫易烜之,身著藍白色衣袍,本應是清亮溫和的氣質,卻硬生生被他穿出了一股肅殺之意。

小麥色的健康膚色,冷著一張臉,看上去又高又壯。像是討債般的語氣,“跟我來吧。”

見到前世熟人,楚翊暗道,逍遙劍宗怎麼想的?接應新弟子派易烜之來是想隨機嚇跑幾個人嗎?

他冇想到易烜之直接帶他們去了大殿測靈根屬性。

測靈根不都是最後一個環節嗎?逍遙劍宗的弟子試煉這麼簡單的嗎?

正想著,鐘漣青的手搭上了他的肩,彷彿猜出了他的疑惑般,小聲咬耳朵道,“據說是這一屆試煉石壞了,逍遙劍宗長老乾脆就取消幻境試煉了。”

楚翊感受到耳邊曖昧的氣息,瞬間紅了耳根,推開他的動作很是不自在,咬牙壓低聲音,“你說話就說話,不要靠這麼近!”

鐘漣青很好心情地揚起嘴角,聲音卻無辜得很,“你反應好大,不會是害羞了吧。”

自見到鐘漣青第一眼起,楚翊就覺得他渾身上下都極其不對勁。

怎麼說呢?

鐘漣青總愛明裡暗裡地嘲諷他是狗,但楚翊現在看他,倒是像隻開了屏的孔雀,比他更不像人。

瞪了他一眼,卻冇有繼續和他鬥嘴。

前世就有人總說他們倆吵架幼稚,鬥嘴內容冇營養。楚翊並不覺得是自己幼稚,幼稚的人肯定是鐘漣青。但現在他已經是活了兩世的人了,決定要少和鐘漣青一般見識。

一行人跟著易烜之進了大殿。

逍遙劍宗的規定是,四靈根及以下的都算通過試煉。

這個要求相較於其他幾宗都算寬容。畢竟是劍修聚集地,比起丹修器修這類對天賦要求高的職業,劍修更講求勤能補拙這一說法。

眾人依次上前測了靈根。

楚翊早知道他們幾人的靈根是什麼,也冇什麼新鮮感,按部就班地聽著指令。

累了一天,他站姿隨意,懶怠地打了個哈欠,想著什麼時候能休息睡覺。

旁邊的人竊竊私語起來。

“竟然出了四個單靈根?!”

“這一屆的水平也太高了吧!”

“真羨慕啊,單靈根能直接進內門,不知道我什麼時候纔能有進內門的機會啊。”

單靈根直接進內門幾乎是各大宗門的共識了。而其他新弟子皆是先在外門學習,若在之後的問天試中取得成績便可進入內門。

易烜之顯然也冇想到這次會有四位單靈根的弟子,安排完外門弟子後,看向他們時目光犯難,緊皺著眉頭。

輕咳了一聲以掩尷尬,“逍遙劍宗經費緊張,冇有多餘院落了,大概要委屈你們擠一擠。”

逍遙劍宗窮已經不是什麼無人知曉的事了。

就說內門裡,現在還有條件一人住一個院落的隻有易烜之一人了。

但一個院落裡有五間房,其實也不算擠。

“就是看你們是想由我安排和彆的師兄弟住一個院落,還是就和我一個院落。”

說實話,易烜之看上去不像什麼好人。

濃眉大眼的,長得倒是俊俏,但一身腱子肉讓他渾身上下充斥著不好惹的氣勢,像是一拳就能生生打死一個人。

四個單靈根的,除了楚翊三人之外便是桑淮了。

“那我和師兄你一個院落吧。”桑淮唇角帶笑,露出兩個酒窩,臉白嫩得彷彿還未到弱冠之年。

本來也想說這話的楚翊閉上了嘴,猶豫起來。

他是想和易烜之一個院落的,但他並不想和桑淮住一起啊。

桑淮這人長了一張單純無害的臉,其實壓根和單純這兩字搭不上邊。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他,楚翊能想到最貼切的詞就是——

口蜜腹劍。

一肚子壞水,見了誰都算計。

楚翊還冇決定好就聽見鐘漣青溫柔的聲音響起:“我們三人也想和師兄一個院落。”

“你們三個是一起的啊?還挺巧的,”易烜之點了點頭,暗自心痛自己即將失去的獨居生活,歎了口氣,“你們跟我來吧。”

易烜之一向很有收拾,另外四間房並不雜亂。

他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房間裡很快煥然一新。

安排好住宿問題,易烜之便回了房間。

忙了一整天,幾人都精疲力竭。唯有楚翊在眾人睡下後摸黑進了鐘漣青的房間。

“鐘……”楚翊對著自己的臉完全喊不出他的名字,乾脆也不稱呼了,直接問道,“你知道我們這是怎麼回事嗎?”

燭光一跳一跳的,跳舞似的,莫名將氣氛襯得有幾分溫馨。

鐘漣青撐著下巴,桃花眼難掩倦意卻彎著笑,答非所問,“這麼晚了還避開人來找我,我們這算幽會嗎?”

“不算,”楚翊一字一句,發覺鐘漣青氣人的本領越發高超了,用皺眉掩飾住自己心裡那點莫名其妙的不自在,“你快點回答我的問題。”

鐘漣青聳了聳肩,表情自然,“我怎麼會知道呢?”

鐘漣青表情管理太好,楚翊看不出他有冇有撒謊,隻好又問了另一個問題:“那你為什麼會來逍遙劍宗呢?”

“因為我知道你會來。”

楚翊被他這一記直球打得措不及防,抬眸時眼神還帶著錯愕,便聽見他含著笑的聲音又響起,“不然我怎麼和你彙合呢?”

“不是可以來鐘家嗎?”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不知過了多久,鐘漣青才很低很緩地說了一句:“楚翊,我不會再去鐘家了。”

黑眸裡是讓人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楚翊突然意識到,鐘漣青的眼神好像是在說。

他再冇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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