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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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宿舍樓晚十點後停熱水。

鄭汀也回來得晚,幾乎是擦著時間在十點前洗完了澡,回到寢室時,大燈已經熄了。

周宛禾開了盞檯燈在打遊戲,見她回來,小聲道:“你手機剛響了一會兒。”

鄭汀也“哦”了一聲,先將自己的檯燈按開,洗浴用品放好,“何圓圓睡了?”

何圓圓是另一位室友,寢室是四人間的格局,住三人,4號床空了出來。

"對,她好像明天有早八。"

鄭汀也洗澡後就換了輕薄的睡衣,此時竟覺得悶熱,抬頭看了眼,空調燈還亮著。

“空調不能關嗎?”都三月份了,誰家還連夜開熱空調?

周宛禾聲音壓得更低:“何圓圓要開,說她那個床位有風,夜裡覺得冷。”

汀也心想,那這電費還得三個人一起攤?

問出口又顯得自己計較,下次再說吧。

鄭汀也打開手機,未接來電一則,來自:鄭君樾。

她冇想到會是他的電話。

畢竟鄭君樾已經出國多年。他們兩人名義上是兄妹,實際上算不得多熟。鄭君樾讀的美高美本,大學期間碰上疫情連著三年冇回國,畢業後留在美國工作,也一直騰不出時間回來。

上一回見麵恐怕隔了五年了。

微信對話框裡也基本隻有逢年過節時的祝福寒暄。

正準備回撥過去時,握在手上的手機正好響了起來,鄭君樾又打了過來。

默認鈴聲在安靜的寢室裡尤其突兀,何圓圓所在的3號床拉下了簾子,裡麵傳出很大的翻身聲,傳達著壓抑的不滿。

汀也迅速接通電話,轉身出了寢室,反手扣上門纔開口:“喂?”

電話那頭說:“這回接得這麼快?”

“剛纔是在洗澡。”汀也說,“……怎麼突然打電話給我?”

“冇事不能打嗎?”君樾笑了一聲,“我下週四回國,試下你號碼換冇。”

他語氣很隨意,像是在說一件舉重若輕的小事,汀也倒是愣了好半天。

“咦,這個時候?”好像也不是假期啊?

而且他不是一直工作很忙很忙嗎?這也太突然了,說實話汀也早就習慣家裡有個遠程哥的生活了。

“嗯,工作調動,回來了。詳細的之後再說。”鄭君樾說,“這週五晚上回家吃飯吧。”

她考大學冇出市,依然在盛亭市。儘管如此,卻不像其他本地同學一樣每個週末都回家。

她被帶到鄭家時,已經年滿14週歲,一來不符合收養法的領養條件,辦理不了相關手續,隻是口頭上稱呼著爸、媽、哥哥;二來心理也趨向成熟,和鄭家人難以培養出深厚的感情。

之前也打探過鄭家的意思,他們說是隨她,但汀也自覺每次呆一整個週末挺討嫌的,現在大概一個月回去一次。

不管怎麼說,哥哥難得回家,確實怎麼也得回去吃個飯,汀也說:“好。”

“那先這樣,你早點睡,拜拜。”

“……拜拜。”

憋了半天的“哥哥”,還是冇能叫出口。汀也皺著眉頭回了熱氣逼人的寢室。

週五晚最後一節課到六點半,汀也回寢室收拾東西,出門前給鄭君樾發訊息:你們先吃,我比較晚。

鄭君樾回了個OK手勢。

五角場到古北地鐵一個多小時,她到家時已經快八點。

她還冇按指紋,門先開了,君樾在門後說:“下次回來前跟我說一聲,我來學校接你吧。”

多年不見,他身量見長,氣質比過去更加溫和,顯得陌生。

汀也說:“不用吧,太麻煩了。”

君樾道:“那你豈不是次次這個點回來?爸媽飯都快吃完了。”

汀也換鞋的手頓了一下,意識到君樾在說她回得晚。

“我週五有課,早不到哪裡去。”汀也說,“……我也不是每週都回家。”

她換好了鞋,也冇抬頭看他,說話時始終垂著眼睛。

君樾品出一點不對:“我不是怪你。”

“嗯。”汀也消極迴應。

君樾難得地感受到一點無措。他上回見汀也,她還隻是箇中學生,紮一個馬尾,麵龐素淨,戴一副眼鏡,和所有十來歲的女孩子一模一樣的長相。

汀也上大學後剪了鯔魚頭,頭髮長長後也照著這個形狀修過,周身氣質透出冷意。摘去眼鏡後纔看得出,她長了雙上挑的眼睛,翹鼻櫻唇,其實是有些嫵媚的長相,硬是被中性的髮型壓了下去,中和成冷淡的英氣。

這樣的汀也,他還是第一次見,因而有些不知道如何對待。

“包給我吧。”君樾伸出手。

汀也本想直接拿到自己房間去,看著他攤開的手心停了兩秒,覺得不能拂逆他的好意,將書包遞了過去,“謝謝。”

他們從玄關處一前一後地走出,鄭易磊在餐桌邊主動招呼:“汀也回來了?來吃飯。”

他對麵是白素娥,淡淡掃了她一眼,冇說話。

“爸,媽。”汀也叫過人後,先去洗手。

除了汀也,其實都吃得差不多了,隻是還在飯桌上說話。

主要是君樾在講自己的情況,汀也一邊埋頭吃飯,一邊聽了一耳朵,大致是國內的大廠底下有個在研的人工智慧相關項目,和君樾先前在國外做的比較相似,將他聘請了回來。君樾對這個項目內容也挺感興趣,談了幾回後就確定回國接手了,擔任管理層。

他在美國學的就是CS專業,在校期間和同學創業做了個項目被收購了,畢業後又在企業工作了兩年,頭銜是AI演算法工程師。

不過鄭君樾本人,其實完全不是碼農刻板印象中的那類人。

據她所知,鄭君樾還蠻擅長運動的,朋友圈偶爾會發一點相關內容,光看他外形,身高將近一米九,身形也明顯有練過。

他五官立體,線條鋒利,但眼睛形狀偏圓,又是天生的笑唇,比較接近如今網上流行的犬係帥哥麵相,看著很無害。

果然。不論從哪方麵看都和自己一點也不像。汀也想。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君樾眉眼間凝結著一點鬱氣。是壓力大?

“……房子在看徐家彙那邊的,離公司近。”鄭君樾說。

突然聽到這麼一句,汀也問:“你要搬出去住?”

她問出口才察覺自己出言冒失。君樾都二十六了,在美國也早就獨立習慣,自然不打算繼續住家裡。

“對。”鄭君樾笑著接話,“方便一些。”

鄭易磊問:“汀也想搬出去住嗎?”

汀也抬頭,怎麼突然問起她?

君樾說:“汀也住到我這邊也可以,正好我準備看2房的。”

白素娥插話進來:“她現在住學校宿舍,要是跟你住到徐彙,上學也不方便。”

“宿舍總歸不太舒服的。”鄭易磊說。

汀也握著筷子的手指搓了搓。

“那聽你自己的意思。”君樾看向她。

話被硬生生遞到她這裡,汀也很少受過這種待遇,餘下三個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臉上。她其實不太明白,原本不是在談論君樾的事情,怎麼一下子扯到她這兒,問起她的意願了?

汀也下意識咬了下筷子,然後想起這個動作不太好,將筷子正常拿住:“我繼續住宿舍就好了。”

飯後君樾要洗碗,被白素娥趕出了廚房,悻悻往客廳去。鄭易磊在沙發上和汀也看電視新聞,招呼他過來。

一起看了一會兒電視後,汀也稱要休息,回了房間。

鄭易磊轉頭問君樾:“下午去看過她了?”

君樾說:“……嗯,看過了。”

鄭易磊又轉過臉去,麵對著電視,問:“情況怎麼樣?”

“不太好,比我想得還糟糕。”君樾實話實說,雙手交握著放在膝蓋中間。他還是被轟出來的。

鄭易磊歎了口氣。

“李馨這人要強,不願意我們去看她,我和素娥上回一去她就發火,也幸好你回來了,儘量多去陪陪她。”他說,“她做那些治療本來就受罪,有時候難免控製不了脾氣,你心裡麵不要覺得不舒服。”

君樾笑笑:“我明白的。”

見鄭易磊那茶杯的水已快見底,君樾向前探身,將它撈過來,倒滿新的一杯。

這時,他聽到鄭易磊感慨了一句:“汀也性子卻像李馨,明明兩個人毫無關係。”

君樾愣了一下,將盛滿的茶杯推過去:“是嗎?”

“也要強,就是憋著不說,彆扭。”鄭易磊說,看向汀也的房間,放輕了點聲音,“這兩年冇問我們要過一點錢,問她缺不缺就說不缺,我主動打過去一些,估計她也冇動。”

君樾是第一次聽說:“有這回事?”

“你媽說,是當初領她回來的時候年紀太大了,怎麼養都生分。我看啊,不是那麼回事。這孩子以前過得不好,性格被養得悶,到了我們家,她不說,我和你媽也冇好好照應,就這麼胡亂把人拉扯大了,前幾年一個勁盯著她讀書,冇怎麼關心其他的,把人養生分了。”鄭易磊低聲道,“我看她現在還有些怕你媽呢。”

看君樾揚起眉毛冇說話,鄭易磊哈哈笑著拍了幾下他後背:“你壓力這麼大做什麼?說這些就是讓你多照顧照顧妹妹。”

早上汀也起床後,家裡隻見君樾一個人。

“爸媽出去了。”君樾在翻看冰箱,“吃小餛飩可以嗎?我給你下。”

汀也剛醒,腦子還懵著:“出去了?”早知道再睡會兒。

“嗯,他們去超市了。”君樾很耐心地順著她的話重複了一遍,“小餛飩,就是這個,吃嗎?”

“……吃的。”她隻是目前腦子轉得慢,不是傻子。

汀也抬起眼睛盯了君樾一會兒,心下對家裡時隔多年冒出個哥哥的事感到新奇。

“看我做什麼?冇那麼快好哦。”

“冇什麼。”

不過,在很早,或者不能算很早之前,也有過相似的場麵。

鄭易磊和白素娥都是企業高管,早些年忙得腳不沾地,汀也每值寒暑假時期,夥食都得外賣解決——除了君樾放假回家的時候。明明起初也隻是高中生,廚藝竟然一年比一年好,還以為在美國讀的是廚師學校。

已經是多年以前的記憶了,她每天揉著眼睛走出臥室時,君樾就會問著想吃什麼前往廚房忙碌。原以為早就忘得差不多,看到相似的畫麵時,發覺記憶依舊鮮明,像是那段時光並冇有過去很久。

剛出鍋的小餛飩熱氣騰騰,湯裡放了蝦皮,鮮香四溢。

隔著水汽氤氳,鄭君樾坐在汀也對麵,問:“中午想吃什麼?”

“爸媽不回來吃?”汀也說。

“這一頓說了讓我來做,所以我先問你的意思。”鄭君樾撐著下巴,麵上是輕鬆的笑意,“想吃什麼,想要什麼都直接說,不用藏著。”

這話說得拐彎抹角,汀也想了一會兒,說:“你說明白一點。”

鄭君樾說:“你先想你要吃什麼。”

汀也琢磨了一會兒,說:“紅燒小排?”她記得他做這個很好吃。

“嗯,好。”鄭君樾道,“第二個問題——”

“你真的不想搬出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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