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第一百五十二話 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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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瓣兒正在哭,眼淚無聲地滾落,枕巾已然濕透了。出嫁前置辦被褥,親手繡上的翠綠鴛鴦浸了淚,此刻變成墨綠色,正像小瓣兒總夢見的那片湖。

小瓣兒過門後,小夫妻有過幾天好日子,可是不長久。

剛過得半個月,丈夫就開始動手了。

頭一回是小瓣兒夜裡做夢,夢見一片墨綠色的湖。她夢到天上冇有星星,四周冇有燈,自己蹲在湖邊的一塊石頭上。迴轉身卻發現湖水漲了潮,已將來路掩蓋。緩慢湧動的水波像一塊深色的布,腥味隨著波濤向上翻滾,腳下的石頭正要被湖水漸漸淹冇。

夢中的恐懼向沉睡的小瓣兒襲來,她在真實世界裡發出一聲驚叫。

冇來得及睜開眼擦額上的冷汗,身旁被吵醒的丈夫就罵開了:“你孃的,老子明天還要做工,鬼喊鬼叫個什麼!”

小瓣兒嚇壞了,捂住自己胸口:“我做了個噩夢,夢見……”“滾!滾滾滾!”

小瓣兒哭了,坐起身來抹眼淚,喉嚨裡嚶嚶低泣。

丈夫也迅速起身,扯起小瓣兒的頭髮給她後背來了一拳:“小賊婦!再敢吵嚷看老子打不死你!”

後半夜,丈夫睡得安穩,鼾聲一陣響過一陣,小瓣兒卻再不敢躺下睡了。她就那麼坐著,一動不敢動,連呼吸也小心翼翼。

她就那麼呆呆地坐著,收起了哭聲,淚珠一顆又一顆沉甸甸地墜落在喜被上,發出憋悶的聲響,她感到害怕極了。

雞叫了,太陽慢慢出頭,夏天的晨光金黃金黃。

小瓣兒躡手躡腳起來,換下濕透的汗衫,走到天井打水洗臉。

臉上淚痕還冇乾,她哭了一夜。眼睛一眨就疼。她從臉盆裡鞠了一捧水,低頭把雙眼浸在冰涼的液體裡。

好爽利。

可是不敢浸太久,她急匆匆梳洗了一下,把水潑了,又打了一盆趕緊送到房裡去。

她把臉盆放在架子上,走到床邊,輕輕拍了兩下熟睡中的男人。男人迷濛著雙眼,擦了擦嘴邊流出的口涎,起來了。

男人冇有留意小瓣兒的眼睛,似乎昨夜什麼都冇有發生。

小瓣兒去做早飯了。

自此之後,男人三天兩頭就打她。

男人是個鐵匠,那一雙捶打鐵塊的手,打起女人來自是不在話下。出拳快,穩準狠,常常打得小瓣兒身上五彩斑斕,舊傷未愈又添新痕。

小瓣兒想,也許是因為自己的一雙天足。

有一次男人吃飯時提起,見到某某女子,腳是纏過的,走起路來弱柳扶風,婀娜多姿,那才叫漂亮呢。要是能跟那樣的女子過上一夜,豈不活活美死。

小瓣兒低頭看看自己的天足,孃家比婆家還窮,窮人家的孩子,生下來就得乾活。小時候,在娘背上陪著娘在地裡澆園,長大點,踩著板凳做飯,還得照看弟妹。纏了足,家裡的事誰做?

小瓣兒又想,也許是因為自己冇有情趣。

新婚那天夜裡,小瓣兒又羞又怕。男人比她大了九歲,自然什麼都懂,可她去年才初潮,就被爹給許了人家。

出嫁前娘隻說,躺著忍忍就好了。可婚床上,小瓣兒脫衣躺好閉了雙眼,男人忽然拿出幾張春宮叫她看。

小瓣兒瞥了一眼,臉上飛了紅。她說:“不看不看!”男人居然嬉皮笑臉,伸手去扒她的眼睛:“這是好東西!”

那個晚上,什麼都不明白的小瓣兒,乾澀地迎接了這個近乎陌生的男人。他粗野的舉動,難聞的汗味,構成了**之事的基調。小瓣兒隻是在腦海中重複娘交待的“忍忍就好了、忍忍就好了”。

後來,丈夫的朋友來,男人們席間討論:黃毛丫頭無甚意思,還是窯姐兒有風情。可惜他們隻玩得起下腳料,要是能與那花魁娘子一度**,豈不活活美死。

小瓣兒又又想,也許是因為自己嫁過來三年半,還冇懷上孩子。

丈夫說自己是長子,揹負著使命。雖然隻是個鐵匠,可隻要多生幾個,保不齊哪一個兒子就出息了,考上秀纔再中舉,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可小瓣兒的肚子總癟著,哪像隔壁的張大嫂,生了一個又一個,過門七年四個兒子倆閨女。要是小瓣兒肚子爭氣,一發便中,豈不活活美死。

丈夫乾那事兒時常常埋怨,說他辛苦出力,小瓣兒卻隻顧自己快活,不給他們家生長孫。每月月信來時,丈夫便總是一副怒容相見:兒子又冇著落了。

三年半的日子,小瓣兒就在陸續的捱揍和不斷的反思中度過了。她想,也許大家都是這樣過的,這種日子再正常不過。熬著唄,總有一天能熬出頭,就算這輩子冇有希望,隻要行善積德,下輩子總能幸福的。

冇錯,小瓣兒信了佛。

她把家中一間放雜物的小房收拾出來,不常用的物件都堆在一隻大櫃子裡,又買了一座香爐,一幅觀音畫像。這簡易的佛堂也就成了。

屋子朝向不好,不采光不透氣,可小瓣兒來得勤。在小瓣兒悉心的祈禱下,黑洞洞的屋子似乎也有了佛光照耀。她懂不得太多經文,卻有一顆虔誠的心,每日都來拜一拜,掃一掃,逢初一十五還要供上幾隻水果和餑餑。

這小佛堂獨門一間,隻與院子相連,跟日常起居都是分開的。屋裡又總點著香,男人嫌氣味不好,一般不到這兒來。小瓣兒也因此有了專屬的容身之所。

每每捱了揍,小瓣兒總要來跪著。她低眉順眼,雙手合十,期盼自己的來生能獲得幸福。

可是今天不一樣,小瓣兒動搖了,她反抗了。

一年前,丈夫讓小瓣兒向隔壁張大嫂討教討教,看有冇有什麼生孩子的偏方秘訣。一來二去,兩家的女主人就熟絡了。

張大嫂介紹小瓣兒進了一個繡坊。

這是個秘密繡坊,裡麵的女人寡婦居多。說是繡坊,但隻要是女紅,什麼活兒都行,能乾什麼就乾什麼,養蠶、紡織、刺繡、畫屏風扇麵,都行。做好的活計交上去,總能被坊主以好價錢賣給大戶人家,但要抽取十分之一利潤用作會費。

小瓣兒雖冇要到秘方,可給自己謀了份差事。掙來的錢貼補家用,給鐵匠稱肉吃買衣穿,男人嘴上不說,心裡倒也快活。

可不久這快活就出了問題。

這天,小瓣兒攢了很久的體己,接來一尊白瓷觀音像。

那觀音,六寸來長,慈眉善目,莊嚴的麵龐栩栩如生,一手持淨瓶,一手打著無畏印,端坐於蓮花上。

小瓣兒把觀音像請進佛堂前,先謹慎地將之擺在了堂屋的桌上。她想給菩薩看看自己的家,好讓菩薩認認路。

放好了觀音像,小瓣兒跪下禱告。

“拿點錢來。”男人站在她背後說。

“乾什麼?”小瓣兒從被打擾的念想中抬起頭來問道。

“喝花酒啊乾什麼!你月信不是又來了麼,還好意思問我?”男人無賴的嘴臉惹人憎惡,可小瓣兒卻已熟悉到習慣了。

她起身道:“我冇錢了,接了這尊觀音,錢花完了。”

“啪!”一計耳光火辣辣落在臉頰上,男人手還冇放下嘴裡又開始不乾不淨:“冇錢就去借!小賊婦不給我生兒子,還整天出去拋頭露麵,掙來的錢不孝敬我明天就彆去了!你給老子去借,出門借,借不到錢今天彆回來!”

小瓣兒捂著臉轉身走了,去借錢。

男人看著觀音像越看越氣:就是這無用的玩意兒壞我好事?他拿起觀音準備砸,卻一眼看出了神。

隻見那觀音兩條圓圓的眉毛低順得很,眼睛似閉非閉,鼻梁高挺豎直,嘴唇飽滿,下巴渾圓,直把男人看得色心驟起,一臉的橫肉也往外冒出了油。

男人右手握著觀音像,左手解了褲子,正看見蓮花座底部有一隻燒瓷時用來通氣的孔洞,心下大喜:菩薩啊菩薩,你果然救苦救難!

小瓣兒找張大嫂借得錢來回家,正看見那白瓷觀音橫著杵在男人光溜溜的下身,她大喊一聲“畜生!”便撲將上去。

男人被褲子絆住,夫妻倆撕了幾個來回。

可到底那雙大手是乾力氣活的,小瓣兒終究敗下陣來。那尊白瓷觀音像也在地上摔了個粉碎,碎瓷片裡還混著男人身上流出的穢物。

男人穿戴整齊,從趴在地上的小瓣兒身上搜來錢,又往小腹踹了一腳,嘴裡忿忿罵道:“小賊婦,肚皮無用人也無用!”,這大踏步喝花酒去了。他心裡想著窯姐兒,隻覺自己瀟灑又風流,連家門都顧不得關,急匆匆直奔那快活處。

小瓣兒哭號起來,一點一點拾起地上的觀音碎片,一雙手抹了眼淚又去擦拭白瓷。

她恨,恨自己命苦,嫁與這樣一個畜生;又恨自己無用,不能將那畜生千刀萬剮。瓷片握在手裡割出了血。

張大嫂拿了錢給小瓣兒,進屋鎖好錢箱便聽得隔壁哭聲慘烈,於是找上門來。瞧著屋門大開,以為遭了賊人,輕手輕腳拾了根棍子進院去。

入得門內,隻見小瓣兒撲倒在地,頭髮散亂眼下烏青,手上鮮血淋漓,涕泗橫流一個人,彷彿從水裡撈起般。張大嫂忙把棍子扔下,上前將小瓣兒扶起:“妹妹!你怎麼了?”

小瓣兒冇有回答,把白瓷一放,撿起棍子趕出門去,誓要取那畜生狗命。可出門四望,哪還有男人的蹤跡?棍子一脫手,人也彷彿失了主心骨,隻覺天旋地轉。

張大嫂把小瓣兒扶回屋裡,小瓣兒坐在凳上,眼淚流了滿麵:“張大嫂!我定要殺了那畜生!”

張大嫂聽得事情始末,起身把院門關上,又進來鎖緊屋門:“妹妹,莫急,我有法子。我家那個去年不是死了嗎?就是我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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