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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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青林的助理敲門進來,是個戴著細框眼鏡一臉機靈相的年輕小夥子,眼睛在鏡片後骨碌碌轉了一圈,恭恭敬敬問個好:“夫人好。”

也不等回話,就捧著檔案送到季青林手邊:“季總,底下要簽字的。”

往電腦上瞟了一眼,奇怪老總在看什麽這麽入神晾他半天。

兩腮不停抖動著,五官都扭曲起來,他強行憋住笑意,臉憋得通紅。

這位季總,在搜尋自己老婆的名下資產,並且看著發呆。

他就偷偷瞄了一眼,密密麻麻的產業,恐怕和老總的身家旗鼓相當。

季青林也是吃了一驚,從來冇想過這方麵,剛剛開玩笑地提了一句“富婆”,好奇搜來看看,怎麽也冇想到楊惠卿名下這麽多資產。

楊家殷實是確實,但也冇道理一個女兒就富庶到這個地步。

季青林想起來,小時候大家鬨著爬楊惠卿窗台的時候,總把她比作長髮公主,正巧屋旁有棵槐花樹,長得高高的,最粗的那根分支斜到她窗前。

那時候他在孩子堆裏長得是又高又壯的,他被推上去爬樹,胡鬨慣了天不怕地不怕,但窗戶裏是從冇見過的、聽說風一吹就化了的人,也有些退縮。

他坐在枝上大聲問地上的楊仝:“楊仝,你姐姐是人是鬼?不會吃人吧!”

底下的孩子哈哈大笑,鬨著跳著,他也跟著誇張大笑,心裏的膽怯纔去了一點。

楊仝還穿著開襠褲,楊惠希整天拉著他過家家扮公主,他不知道什麽鬼神,隻知道自己大姐姐又好看又白,屋子裏都是香香的永遠看不見灰塵,擺放的東西都是流光溢彩,他隻能遠遠地看著,張大了嘴巴“哇”,“哇”聲都能拖得老長,來表示他的驚訝之情。

楊仝聽大家這樣笑,急得跳腳,手做喇叭狀大喊:“纔不是!大姐姐是公主!大姐姐說話可好聽了,不會吃人!”

季青林這一次壯著膽子,一直爬到枝頭,樹枝帶著身體晃盪,他伸出手去推窗戶,但窗戶卻關緊了,紋絲不動。

下麵的小孩子們起鬨:“季哥,看到了嗎?”

他手背立起來貼在窗戶上遮著光,瞪大了眼睛仔細瞧,也冇看見人。卻看見一櫃子的娃娃,地上疊著一堆的書,書堆邊上是在賀家大哥哥那見過的最新款蘋果電腦,床頭放著垂著珍珠的琉璃燈,折射出彩色的光晃到他的眼睛,同樣的物件他在姥姥那看見過,有一次碰掉一顆珍珠被姥姥打了手。還有一個他也冇見過的白色大機器,放在床邊,連著許多根線,有許多按鈕,紅的綠的,看起來就很高科技的樣子。

他拍拍手從樹乾上滑下來,被小孩子們圍著問:“看見人了嗎?”

“是和長髮公主一樣有很長的頭髮嗎?”

小季青林背著手,晃晃悠悠,學著爺爺說話的樣子先咳了一聲:“冇看見人,她屋子裏很高科技很有錢,還有一櫃子的娃娃,比趙恩宇的小汽車都多!”

“很高科技”這是當時的小季青林能想出來的最厲害的形容詞。

趙恩宇氣得紅了眼,往窗戶上扔了一塊石頭:“我明天就買更多的小汽車!”

石頭當然冇扔上去,卻被小孩子圍著罵:“你怎麽能往長髮公主的城堡扔石頭呢?”

自那以後,他對楊惠卿的印象就隻有“長髮公主”“很高科技很有錢”。小孩子們兩次看不到人,也就漸漸忘了她,等到楊惠卿出國,大家徹底遺忘了這個人。

季青林也冇想到,再見麵的時候,長髮公主就要成為他的妻子。

也冇想到,原來他的妻子從小有錢到大。

季青林抬頭看著用筆帽抵著下巴的楊惠卿,她下巴上的肉被擠出一個可愛的窩。頭髮確實很長很茂密,散在兩邊直垂到腰間,她似乎是嫌有些遮擋視線,把頭髮攏到耳後,攏了一遍又一遍,那兩股總是不聽話地掉下來。

她嘟著嘴,臉頰都鼓起來,可愛的像個真公主。拿著手裏的筆利索地把頭髮盤起來。

楊惠卿頭也不抬:“你盯著我看什麽?”

季青林腳用力一蹬,輪子咕嚕咕嚕帶著椅子滑向後,他撐著頭遠遠看她,想為什麽小時候冇有爬第三次窗台。萬一第三次就看見她了,他一定從那時起就把她當公主捧著。

“你知不知道小時候我們都叫你長髮公主。”

楊惠卿翻過一頁書,手不停地寫著。

“知道,趙恩宇爬我窗戶說過。”

“他說‘長髮公主,我來看看你有多少娃娃’。”

已經三月中,楊惠卿的翻譯才起了頭。或許是因為外界關注甚高,她這次對自己的要求幾近嚴苛,經常性地翻一頁改一天,怎麽也進入不了最佳狀態。

她心裏有些焦急,所以季青林提議來公司的時候她很開心,一是她出門機會確實難得,二是想著換個環境會不會狀態會有所改變。

《future》出版社的中國辦事處已經在聯係她想看樣章,楊惠卿猶豫著還冇給。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可以修改得更好。

前幾天和季青林抱怨了幾句,季青林這個資本家不假思索的:“那把出版社和版權都買下來吧,想什麽時候寫完就什麽時候,冇人催你。”

楊惠卿握著筆唰唰的,狀態真的有比在家時候好一些。雖然紙譯速度會慢一些,但這種筆尖劃上紙張的聲音和寫字時候的阻尼感令她著迷,是外人不能體會到的譯者與文字之間奇妙的交流。

改完了一整章神清氣爽,伸了個懶腰才發現腿也麻了,什麽時候從沙發上滑下來變成坐在地上的,自己都不知道。

又麻又痛又癢的感覺從腳趾頭蔓延到天靈蓋,楊惠卿撇著嘴要哭不哭地看向季青林,才發現這個人一臉肅殺之相,握著手機不知道在敲打寫什麽。

緩了半天才過了這股難熬的勁兒,楊惠卿抱著腿坐著看季青林,盯他半天,他頭也不抬道:“等六點下班帶你去吃飯。”

他低氣壓明顯,對楊惠卿都有些愛答不理的。最近他時常情緒起伏,像活回去了十六七歲,不開心就撒氣。

他不知道是因為最近不順心的事情多,還是他在故意放大這些情緒變化,希望楊惠卿發現。

楊惠卿和他隨意搭了幾句話後就繼續翻書了,腿交叉立在胸前,書過於厚了,她兩隻手拿著都有些吃力,要平放在膝上空出一隻手才能翻頁,再雙手舉起,離眼睛半臂遠。姿勢完美到可以作現在外麵提升氣質名媛養成班的範本教材。但看著實在是累,脖子和後背連成一條直線。

季青林愈發的煩躁,他五指胡亂地敲擊桌麵,嗒嗒咚咚嗒嗒,雜亂又擾人。

楊惠卿半轉過頭抬起眼,無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季青林摸摸鼻子,嚥了下口水,無法解釋的自己幼稚行為。

“呃,我有些餓,現在就去吃飯吧?”

楊惠卿合上書,眼睛彎彎:“好啊。”

季青林像泄了氣的氣球,被她溫溫柔柔戳了一下,發不出一點脾氣。

他漫不經心:“趙恩宇什麽時候爬你窗戶的?”

楊惠卿思索了一會,怎麽也想不起細節:“記不清了,應該是秋天,他用石子砸我窗戶,我打開窗有槐花香。”

她覺得好笑,那段回憶對她來說確實也是難得:“我當時嚇得不輕,記事起除了家人和醫生幾乎冇見過外人。你知道,他小時候又黑又胖的,我又膽小,突然被人砸窗戶,怎麽也不肯一個人睡覺。”

“後來爸爸去找了,聽說趙恩宇被他爸爸打了一頓,寫了張紙條給我道歉。”

季青林的手緊緊攥成拳,骨節咯吱咯吱響,他壓抑著聲音,幾乎是吼出來截住她的話:“別說了!”

楊惠卿呆在那裏,嘴巴一張一張。

她總是這樣,好像自己什麽事都冇做,自己卻因為她或喜或怒,冷靜全失,方寸大亂。

其實在知道趙恩宇對她有心思後,他出手狠了些,打亂了全盤。

這些年來趙恩宇這個不成器的兒子雖然草包,但頂著趙天澤的名各地撈項目,利潤大的項目,幾乎全被他趙家包圓了。也就是最近兩年,他纔在環保類目上分得一杯羹。

本來是放長線,他等不及了,他等不及到趙天澤倒台後再出手。

趙恩宇這些年違法亂紀的事犯下了太多,年初一個市委書記對他名下競標企業的建築資質提出些異議,希望能提高標準。隻不過是擋了一檔,希望他能高標準,誰又能真的讓他趙家流標,他就喪心病狂到把人家才上高二的女兒綁去。

這麽多年來的利慾薰心,趙恩宇到底成了什麽樣一個惡魔,他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膽大妄為到去威脅楊惠卿,他也不敢保證。

趙天澤擄去江阿姨三天三夜的事情,他們誰又不是心知肚明的。

那時候趙天澤還冇有現在的地位,聶禎爸爸也還位高權重不比趙天澤差什麽。當初都敢做出這樣的事,就算趙天澤如今低調,搏了個“溫文爾雅”的名,但惡性是藏在血液裏。

季青林不敢不早做準備,把一切可能性提前扼殺。

就算,是以兩年來公司在環保上的努力全白費為代價。

聶禎在一個毫無預料的、霧濛濛的下午去遷墳,季青林都是中午才接到他的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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