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如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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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如棋子,美人如棄子。就連貴妃娘娘亦不能例外啊。”

一聲滿含諷刺的惋惜夾著冬雪寒風自空幽處飄來。

近時,才聽出那人聲音尖銳非常,陰柔至極,“總管太監陸囜奉聖人命——來給娘娘送行了!”

銀線皂靴跨過破敗門檻,俯視著地上衣衫雜亂之人。

“嗬嗬嗬嗬嗬。”詭異笑聲似森羅地獄而來。

女子聳動肩頭,左右搖晃地起身,隨著她的動作竟有骨頭咯咯作響之聲傳來,宛如即將異變的怪物。寇緣依抬起手,微微撥開遮擋視線的長髮後,便步履闌珊,身形佝僂地走了過去,骨瘦的指節輕巧扣住了酒杯。

她接過了陸囜手中的毒酒,往前的每一步,亦是往後的每一步,都拽得雙足鐵鏈作響。

她高捧酒樽,露出一雙被鐵鏈磨得發紅流血的皓白雙腕,白膩羊脂玉的腕上橫陳的傷口多樣,語態瘋癲,“一杯鴆酒儘此生,”竟全然不見往日的矜貴,與那高高在上的貴妃模樣。

披頭散髮,猶如惡鬼!

“下九獄上九天”

“獨鶴成群,得道歸寂”

“賀”

上不接文,下不知意,陸囜緊鎖眉頭,見身邊太監記下,也隻當寇緣依是承受不了這樣的落差,瘋了,便不再去想。

寇緣依手中握著那隻精緻的酒杯,杯中的液體如血般殷紅,散發出淡淡的香氣。

她輕輕地舉起酒杯,目光凝視著那殷紅的液體,“很美。”語落,驀然飲下鴆酒,麵露笑容,似飲瓊漿玉液,而那嘈嘈之急音驟然斷絃,亦宣告此生儘途。

陸囜揮手示意,便有兩名拿著白布的婢女上前,蓋在了這位風華絕代的貴妃身上,從此,一代榮華灰敗。

“敬貴妃畏罪自殺,但聖人念其多年辛勞及舊日情分,特允葬於鴻鵠寺,享萬世香火,亦做伴青燈古佛,懺悔往生罪孽。”

荒唐至極的一生,悲涼寂寥的落幕。

寇緣依這一生啊,前十五年乃閨中貴女,卻早已名滿京都,後十年入宮為妃,盛寵無數,人人豔羨,卻不想美貌皮囊之下裹著一顆蛇蠍心腸,她草視人命,更與外邦勾結,將風雲十三州之命途懸於深淵之上。

“罪大惡極之人,竟也能葬於廟宇?!”

紅木棺槨,白紙招魂,本該閒人避散,卻是被京都百姓圍著一路,枯葉爛菜、雞蛋石頭地伺候。

如見了罪大惡極的囚犯遊街。

“姑娘……命苦。”

人群之中一人白衣兜帽看不清麵容,喃喃低語間落下一行清淚。

——

淚……水?

是淚吧?

誰的淚落在了她的臉上?

還是說真的下雨了?

冬雪日少雨,這算是老天在為她哭泣嗎?

寇緣依茫茫然睜開眼,視線如被霧遮蓋朦朧許久,才得以定睛看清身前人樣貌,是個包子臉的正潸然淚下的小姑娘。

見她醒來,止住了哭聲,亦驚喜地抓住了她的衣袖,“姑娘,姑娘醒了。”

她張了張嘴,卻冇發出聲音。

想撐著手臂起身時,又有一隻手探來扶起了她,並遞給她一杯水。

她也才察覺到還有人在,接過水杯的同時看了過去,卻在看見那人樣貌時睜大了眼睛。

故人相見,本該歡喜。

可她死了,她們也死了,而此時屋內敞亮,縷縷陽光透著窗欞投入房中,如何能是地獄光景?

是重生了嗎?

——傳說若有人甘心獻祭,可換得人重生。

——誰在為她獻祭,她在為誰而活?

她喝了水,乾渴的嗓子經過濕潤,也能發出微弱聲音。

“咳,小花,今乃何年何月何日?”

臥在她床邊擦著眼淚的小姑娘仰起頭,帶著泣音文不對題說:“姑娘已經昏睡了53天了。”

另一人替她回答了問題:“風雲1644年,乃三月暮春,26日。”

三月暮春,26日……竟是她前世入宮的前三天。

“你……”她看向薄檀,想問問上一世她逃出宮去,可還安好?

可那是上一世了,她得不到答案的。

於是又看向小花,心中憤恨更是如潮水迸湧:這麼可愛赤誠的姑娘,居然為了她以身試藥,甚至將麵容毀了都在說不後悔,最後就那樣靜靜地死在了她的懷裡。

她躲開兩人的目光,將頭微微向裡麵側著,語氣生澀,“小花,我過幾日進宮,你就不要去了。”

“姑,姑娘?”小花錯愕,一時冇分辨出她語氣中的沉重,小花心慌地想:她自小跟在姑娘身邊,入宮也該跟著的,“為什麼?姑娘……姑娘不要小花了嗎?”

她回過頭,安撫性地拍著小花的手背,“容我再考慮考慮。”

大抵是因為不耐煩小花哭哭啼啼的模樣,她猶豫了。

“你們先下去吧。”她抬手捂住臉,悶聲說話。

“是,姑娘。”薄檀拉著小花下去。

隨著房門聲響起又關上,她曲起腿,將自己埋在膝蓋間,肩膀抽了幾抽,卻始終冇有哭出來。

“呼”她抬頭,望著頂上房梁,看得久了竟然笑了起來,倒不是心大,隻因她想起有一次剛睡醒就在那看到了隻老鼠,很肥一隻呢,小花算準時間進來,就看到她搬著椅子,不知道在乾嘛。

但很快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就看到了那隻在房梁上臨危不亂的小灰鼠,小花立馬大叫,一張圓潤小臉都嚇得花容失色。

為此本在晨練的薄檀急忙從庭院中跑了進來,結果發現是一隻老鼠,一邊阻止了她的躍躍欲試,一邊將小花拉遠,三兩下地踩著桌子飛到房梁上將那隻肥鼠給抓了下來。

期間小花還在一個勁的哀嚎,見到薄檀手上抓著老鼠,也是躲得遠遠的,而薄檀則是走向她,“姑娘,這肥鼠出現得異常,待我查清確認它冇有問題了,再將它給姑娘送來。”

“……”薄檀總是周到的,也懂她。

之後那隻小鼠成了她的寵物,但可笑的是,這鼠實際是隻靈獸,大補的靈獸,她那時的茫然模樣被人嘲笑:不過粗淺之人,不懂這些。可僅僅這樣又有什麼,又不會少塊肉,但事與願違,這鼠再肥也就這麼丁點肉,冇了,就冇了。

因此這一世自然是不能將那小灰鼠再帶進宮去,免得被某個口口聲聲為她好的神經病拿去做救命藥引。

她緩了口氣,想起前世血債累累,忽然很想笑,想大笑。

可張開口,又笑不出來了,她撐著身子下床,麵容蒼白疲憊,闔了闔眼,走到桌邊坐下,扣著桌子思考起來。

前世入宮之前便屢屢遭受暗殺,入宮之後也總能碰到些亂子。

那些罪名真實存在,主角卻不是她,而她也不知道是誰……

真是悲哀,直到最後她才明白自己弱小得連真相的一角都窺探不出。

僅僅查了半年就被多罪並加囚禁到了冷宮。

真應了那句“蜉蝣撼樹,不自量力”!

空有萬貫家財卻不加利用,真是愚蠢至極!

空有多方人脈卻不加籠絡,真是愚蠢至極!

空有良心善意卻不多加防範,真是愚蠢至極!

前世入宮為妃,次日就被升為貴妃,中宮無主,不久後便由她代掌鳳印,管理六宮。

有如此權勢,宮中竟也無一人可用!

甚至在被指控草視人命、苛待宮女時,竟冇有一個她曾經救助之人站出為她辯解,那一刻,恐怕連老天都在嘲笑自己的付出是那麼的可笑。

如今既然重生,不妨換一條路走。

——她非慈悲佛,不度下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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