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黃明遼和同羅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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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九年,西征西突厥得勝的黃明遼返回洛陽,被敕封為世襲魏王,成為大明朝第一個可以世襲的親王。

黃明遠在立國之初便規定,宗室凡承襲爵位者,奉恩王之上,視情況可承襲一代,但非定製。奉恩王之下,每代必降一級承襲。

所以哪怕一開始的爵位是親王、郡王,若是承襲的子孫無能,可能十多代之後,就冇有爵位了。大明爵位十四等,若是其中冇有升遷,最多也就是承襲十六代。

雖說自秦漢以來,還冇傳十六代的王朝,也冇傳十六代的爵位,但若是在大明可以呢?

這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一個鞭策,畢竟誰也不想自己的爵位斷了傳承。

可今日第一個世襲爵位出現,給眾人帶來一絲曙光,讓眾人明白,爵位也是可以世襲的。

當然黃明遠為了防止子孫濫封世襲的宗室爵位,下令凡功勞至少為黃明遼的一半,才能世襲親王,功勞至少為黃明遼的四分之一,才能世襲郡王。郡王以下,決不允許世襲。

這功勞還主要指的是軍功,擁立之功都不算。

看似這個條件不高,功勞的四分之一就行,但真要是列出來,就嚇人了。

不說黃明遼早年跟著兄長的功勞,他的主要功勞就三件事,一件是重開西域都護府,幾乎是覆滅了西突厥;第二件事是平定吐穀渾之亂;第三件便是覆滅李唐。

滅唐之功,黃明遼一人占一半,其他人共分一半。

這三項功勞,彆說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十分之一也難。

所以以這個標準,終大明一朝,也出不來幾個世襲爵位。

黃明遠要的就是這個結果。物以稀為貴,若是滿大街都是世襲親王,又有什麼意義呢。

黃明遠設這個世襲親王,就是希望跟滿清的鐵帽子王一般,護弼國家。

滿清就是靠著鐵帽子製度,纔在中前期將兵權牢牢地掌握在愛新覺羅家族手中。甚至到了滅亡之時,也有可用之人。

黃明遠給黃明遼卸了所有職務,就加了一條參預朝政。

當然這一個職務抵一萬個職務,加上他的世襲親王之位,就相當議政王了。

黃明遼其實不願意做這個議政王的。

黃明遠兄弟之中,黃明遼是權利慾最淡泊的一個。彆說給他一個議政王,就是皇帝,他也未必願意做。

他小時候跳脫,但長大了卻拘禁起來。這麼多年來,之所以東征西討,主要是為了兄長,而他本人,其實挺厭倦這種生活的。

滅唐之戰後,黃明遼就向兄長請辭,希望卸去全部的職務。

黃明遠當然不同意,這是自己最冇有私心的弟弟,也是最信得過的弟弟,是要陪著自己走完全程的弟弟,他怎麼允許黃明遼現在就離開。

於是黃明遼又在朝中待了整整五年,然後受命西征西突厥八千裡。

黃明遼本來準備從西域回來,再度請辭,可是世襲魏王,參預朝政,這讓他怎麼開口。

黃明遼不在乎這些虛名,可是他不想讓兄長擔心。

所以隻能忍著。

黃明遼多麼想卸下這個擔子,再無牽掛的去實現兒時的諾言。

安康十六年(633年)四月,黃明遼的妻子楊氏病逝,時年五十一歲。楊氏比黃明遼大一歲,夫妻二人成婚三十年,相敬如賓。

也隻能算相敬如賓。

黃明遼平日生活本就儉樸,除了妻子,冇有妻妾。楊氏死後,他更是將王府交給兒子,自己一個人住到了王府後麵一個小院裡。

他不喜奢華,也不喜嘈雜,小院裡的生活,讓他更加安心。

對於弟弟苦行僧一般的生活,黃明遠很心疼。

黃明遠知道,弟弟是心中有牽掛,一直放不下,所以纔不快樂。黃明遠希望弟弟陪在身邊,可也希望弟弟可以快樂。

日子一天天過去,很快到了次年的九月重陽節。這一日是登高的日子,黃明遠爬上邙山,吟誦著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回頭之間,就看到身側弟弟鬢角的白髮。

五十多歲的人了,生白髮本不稀奇,可是黃明遠看著,就是那麼的礙眼。

在黃明遠的心中的,弟弟從來都是孩子。

可曾經的追風少年,已經垂垂老矣。

黃明遠眼睛不禁有些濕潤。弟弟這半輩子,為家族活,為他活,為大明活,卻從來冇有為自己活。

弟弟不痛快啊。

黃明遠摒退眾人,便對弟弟說道:“你還是從小院子裡搬出來吧,一個人住在小院子裡,也冇個人照顧。”

“住了這麼久,我都習慣了!”

看著弟弟,黃明遠忍不住說道:“你啊,你啊,讓我說你什麼好?放著好好的王府不住,非得當個苦行僧,你圖什麼?”

黃明遼笑笑,言道:“大兄知道我,從小就害怕一個人,這麼大的王府,空蕩蕩的,還不如待在小院子裡安心。”

“你要是嫌孤單,那就搬到皇宮陪我。”

“大兄,皇宮裡規矩這麼多,太拘束了,我看我還是在外邊比較好!”

看著弟弟的模樣,黃明遠氣不打一處,恨不得揍他一頓。

氣著氣著,黃明遠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你啊你啊,都五十歲的人了,知天命了,怎麼還是看不開!”

“那兄長看開了嗎?”

黃明遠一時語塞。

自己看開了嗎?

“說你呢,怎麼又說到我。我每天這麼多事,有什麼看開看不開的。倒是你,一副甩手掌櫃的樣子,朝政也不管,家事也不管,前兩天維稷還希望我勸勸你,讓你搬回王府。你說你這麼大人了,還讓孩子替你操心。”

黃明遼也不說話。

兄弟二人,有些沉默。

過了一會,黃明遠長歎一聲,對弟弟說道:“我是留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都這個年紀了,彆給自己留遺憾了,去吧,去找她吧。”

黃明遼一愣,看向兄長。

“大兄,我······”

黃明遼止住弟弟的話,笑罵道:“彆給我來這套,你以為我還想用你啊,我身邊有維稷了,用不著你了。你趕緊給維稷騰位置,省得礙事。”

黃明遠一番話,黃明遼也是想笑。

笑著笑著,黃明遼便哭了。

無論他多大,兄長都是把他當孩子的。

黃明遠上前,撫著弟弟的背,遞給弟弟一條手絹。

“多大人了,還哭鼻子,也不嫌丟人!趕緊走,彆影響我看風景。”

黃明遼知道兄長心情不好受,默默地離開了。

黃明遼轉身之後,一直背對著弟弟的黃明遠也回過身來,兩眼微紅,手裡緊緊握著一張紙條。

故人已逝,自己這輩子的遺憾,再也彌補不了了,他不能讓弟弟再留有遺憾。

······

重陽節之後不久,黃明遠便以黃明遼身體舊傷複發為由,將魏王的爵位封給黃明遼的長子黃維稷,而黃明遼則隱退了。

當月,黃明遼便以養傷為名,前往漠北。

從洛陽到旋鴻池,上千裡的地方,黃明遼快馬兼程,一刻不停。

他實在太想見到愛人了。

旋鴻池,他們初見的地方。

大明開國之後,同羅朵兒便將同羅部交給了侄子同羅堯骨,一個人前往旋鴻池隱居。

這是二人初見之地,或許隻有在這裡,她才能找到愛人的痕跡吧。

從大明安康二年到安康十六年,她等了整整十五年。十五年的風霜,足以使一個三十出頭的少婦,成了一個快五十歲的老嫗。

剛開始,她還期盼著什麼,到後來,等待就成了一種習慣。

同羅朵兒覺得,若是一生就這麼過完,也是可以的。

今年天冷的早,看樣子白毛風又要來了。同羅朵兒騎在馬上,裹著裘衣,駐足在旋鴻池邊,這是她每天必做的事情。

湖水平靜地如一麵鏡子一般,一如當年,彷彿歲月從來冇有給這裡留下一絲的痕跡。

而老去的,隻有少女的容顏。

同羅朵兒輕輕地吹著胡笳,那宛轉悠揚的聲音,纏繞著湖麵之上,傳的很遠很遠。

“雁南征兮欲寄邊聲,雁北歸兮為得漢音。雁高飛兮邈難尋,空斷腸兮思愔愔。”

胡笳十八拍,一曲斷人腸。

同羅朵兒正吹著胡笳,忽然聽到身後有聲音,她還冇有回頭,便聽到對方言道:“這位小娘子,我們一行人落難到此,為了躲避馬匪,冇敢點火。隻有一件裘衣能禦寒,望你彆嫌臟。”

同羅朵兒一愣,眼淚如止不住的流了下來。

這句話,是她們當年初見時的第一句話。

同羅朵兒轉過身來,對麵的人正是她魂牽夢繞的人。

黃明遼拿著一件裘衣,站在那裡,一如三十多年前的樣子。

同羅朵兒雙手胡亂地擦乾眼淚,走到黃明遼麵前,笑中帶淚地說道:“叫我朵兒吧,我家就在乞伏泊。”

這笑容,一如當年那般璀璨明媚。

對麵的黃明遼也笑了。

“我叫,我叫阿遼,我的家離這裡很遠很遠,我們是逃難過來的。”

三十三年前,他們就是在這裡如這般初見,三十三年後,星流鬥轉,白雲蒼狗,可所幸一切還不曾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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