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

放假的第一天,和那些冇有訂單的日子一樣,小陸神官迎著朝陽,圍繞忘川河畔跑上三十圈,然後從忘川居後麵的小泉中接滿兩噸水拎回去澆花,以此作為喚醒美好一天的晨練。

澆完那些金貴的忘川花,小陸神官就會把她看書專用的貴妃搖搖椅從屋子裡拖出來,邊曬太陽,邊看夜漓給她從凡間蒐羅來的書,一直看到殘陽鋪水中。

夜間打坐冥想時,小陸神官覺得這難得的單身假期實在是太美妙了。

放假的第七天,小陸神官迎著朝陽,圍繞忘川河畔跑了六十圈,然後從忘川居後麵的小泉中接滿五噸水拎回去。

她一滴一滴地慢慢澆花,然後對著水缸裡還剩的三噸水陷入了沉默,彷彿她和水缸對於某件事談崩了。

最後她把忘川居從裡到外全都清潔乾淨,終於是把一天消磨過去了。

放假的第十五天,小陸神官迎著朝陽,圍繞忘川河畔跑了八十圈,最終絕望地跌坐在躺椅上,開始惜字如金地翻看夜漓之前隨手留下來的《新牛津英漢雙語大詞典》。

“Bad,形容詞,壞的,差的……”小陸神官咬牙切齒地盯著詞典上的字,灼灼的目光彷彿要把板磚厚的書擊穿,“我是什麼很差勁的領導嗎?為什麼放假的時候,居然收不到一位下屬的關心慰問?”

四下無人,能回答小陸的隻有偶然飛過的烏鴉,她強撐著理智繼續看下去。

“Bachelor,名詞,單身漢,學士……”

嘭——!

小陸神官一把合上詞典,然後將臉深深埋進手心,平複了很久的情緒。最後她猛然抬起頭,對著空氣開始禮貌地微笑:“哈!果然一個人靜心獨處,專心看書,就可以成為學士!”

情理之中的,冇人接話,小陸這番慷慨陳詞直挺挺地掉在地上。

終於,在沉默中爆發的小陸捏緊拳頭,對著空氣猛打了一套燦爛的拳打,嘴裡同時還怒吼著:“事兒!給我點事兒做!我在浪費……”

“生命”二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小陸神官便隔著結界看到了半空中正在騰雲而落的司命仙君。

“司命殿大司命,見過小陸神官。”這位大司命恭恭敬敬地深彎下腰,對著結界內作揖行了個禮。

但仔細瞧就會發現,他麵朝的方位不是對著小陸神官的。

上天庭共四個司命仙君,分掌不同時代的人間命簿。除了夜漓這個少司命是小陸神官抽取神骨後,硬逼著夜漓留在上天庭擔任的,其餘的三位司命仙君,都是見慣凡間人情世故,又在神仙官場上八麵玲瓏的職場高手。

相比薛禮這種職場老實仙還在稱呼小陸神官為“六公主”,經常在忘川有場地租賃訂單的司命仙君們,從第一次在忘川拜見小陸神官的時候,就從來不用“六公主”的稱呼,根本不勞煩小陸神官糾正。

因此,這位人情練達的大司命在作完揖後抬起身,用三分茫然、三分抱歉、四分恍然大悟的神態,搭配上恰到好處的解釋:“哎喲,小仙真是眼花了,把那泉邊堆砌的假石當成是在打坐的您了。”

接著,伴隨著“多一秒虛、少一秒假”的尋找,這位大司命才終於將自己的眼神送上與小陸神官對視。

“啊~”他又作了一個揖,“見過小陸神官,小仙有禮了。”

“忘川近日休整,冇有訂單,大司命怎麼過來了?”

此話一說完,雖然語氣還是一貫的平淡客氣,但小陸神官還是有些覺得緊張了,冇發揮好。要是正常情況下,她隻會問最後那句“大司命怎麼過來了?”,不用多費口舌。

“夜宸真人的通知司命殿已經收到了,小仙這次是來問問,這忘川河水的淨化,有什麼是司命殿能幫上忙的。”

說場麵話是一種拉低效率的溝通方式,小陸神官仰頭看著大司命說話嫌脖子疼,便不和他虛與委蛇,直截了當地問:“你們著急用忘川?”

大司命依然謙卑地說:“上天庭管理仙族不當,致使仙、鬼二族弄臟了忘川,理應派神官來替您清掃。”

小陸神官冇有接話,隻是又深深望瞭望高處的大司命,然後收回目光端詳起眼前的忘川河水。

這半個月來,汙染過後的忘川雖然冇有初八那日這麼臟了,但是依然不複從前的碧水潺潺。她開口解釋道:“照理來說,下雨能加速忘川河水的自淨化,但也是不巧,最近半個月忘川一滴雨都冇下。”

她伸手向大司命指了指天上的太陽,然後攤攤手錶示自己愛莫能助。

“誒……”大司命有些為難地搓搓手掌,腦子裡飛快地遣詞造句,“或許,有冇有這麼一種可能,小仙隻是假設哈,您在忘川設的這個結界……”

大司命支支吾吾半天,不敢把“會不會是結界影響了忘川下雨”的揣測明說了。小陸神官聽著嫌煩,抬頭剛要“美言幾句”,就看到大司命身形不穩地搖晃了幾下,似乎有一陣颶風正欲將他原地掀起。

大司命左手下意識地扶著官帽,繼而將右手迅速舉在身前,釋放出一道仙氣凝成的屏障,這才護住自身冇有被勁風吹回上天庭。

忘川的結界外突然出現了一點細小卻耀眼的淡綠色星光,下一瞬,星光猛地外擴,張開成一處結界出口。

“不下雨就去找雷公電母,小陸神官又不會布雨。”

一聲乾淨溫柔的男聲傳來,尾音勾著嘲諷的笑意。方纔和小陸神官說話時還是一副老實謙卑姿態的大司命,瞬間就像被熊孩子往腳底下扔了串點燃的炮仗,露出了忍無可忍的怨恨神色。

他怒目圓睜地低聲罵道:“少——司——命!”

天穹之上,夜漓乘著他的白龍從結界幽深處衝出,陽光照射下的潔白龍鱗泛著不露鋒芒的幽幽綠光,龍身卻偃蹇驕矜地在空中作盤渦轂轉狀,根本不在乎巨大的龍身會不會抽到大司命。

坐在龍頭上的夜漓一身漆黑的機車皮衣,襯得他銀白的頭髮格外亮眼。夜漓把臉上的墨鏡往頭頂一推,露出灰豆綠色的眼睛,朝小陸神官拋了個她並不能看得見的媚眼。

他招招手說:“Hi~”

小陸神官也用慈愛的笑容朝天上的夜漓揮揮手說:“hi個頭,良好的同事關係你是不要了對吧?”

少司命夜漓其神,在十幾萬年前,原本隻是天上一微不足道的小仙,隻因年輕莽撞,言語上犯錯,被貶下凡間入輪迴。

偏偏定他錯處的天神覺得這個處罰還不夠,讓司命仙君給夜漓編了個生生世世愛而不得的男三命格。

在小陸神官還是六公主時,有段時間她應凡人禱告下人間處理凡間事務,好幾次都碰上了不同輪迴轉生過來的夜漓。

許是造化弄人,但也可能是六公主不受天命拘束的隨心所欲,對夜漓引發出了連鎖反應。

總之一來二去,再加上比較關鍵的一點——夜漓長得太好看,六公主就記住了這個癡情男三,甚至還派手下去問了問他被貶的原因。

終於在有一世,夜漓為了保護他的心上人和他心上人的心上人從悍匪手裡逃脫,自己萬箭穿身。瀕臨死亡之際,在暗處觀察的六公主顯出身影,來到夜漓麵前。

於血泊中,她握住紮中他心頭的那支羽箭,強迫他用逐漸渙散的眼神與自己對視,對他說:“你來做我的男三吧,比起愛你,本公主會罩著你,如何?”

夜漓雪白的脖頸當時已被割開,喉管內擠滿了血,根本說不出話,但他還是憑著“要與天鬥一鬥”的恨意,拚命地讓麵前之人看出他在艱難點頭。

最後,他冇有看到笑意攀上六公主嘴角的樣子。

在六公主感受到夜漓同意的刹那,她俯身捂住夜漓流淌出血淚的眼眸,輕快地對他說了句:“成交,地府見。”,然後便攥著手中的箭矢紮穿了夜漓的心臟。

自他魂歸地府,被六公主從當時的冥帝那強買強賣過來,賜名“漓”,他便跟著夜梟和夜宸成了六公主的第三名貼身保鏢。

十幾萬年間,他終於從下仙的開局,一步一個血腳印地走到了上神之位,也經曆過數次背水一戰的絕境。

在一次自廢雙眼保全生命的毒戰之後,他開始自學醫術,用天下草木之靈凝出一雙碧眼,正好也彌補了他們幾人中冇有治療師的不足。

原本小陸神官自請來忘川時,夜漓也要跟著一起過來的,但小陸神官卻按住了著急上火的他,並不容他人置喙地強把夜漓安排進了司命殿。

小陸神官安排道:“忘川有梟兒一個都已經夠了,何況夜宸醒來後定會來尋我。你給我老實待在這個地方。司命殿即將設立‘少司命’的崗位,專門負責二十世紀以後的人類命簿,我要你坐在這個位置上幫我看著。”

夜漓委屈巴巴地問:“看什麼?”

“看一個或許是‘未來’的可能。”

未來裡有什麼,是一種什麼可能,和二十世紀後的凡人有什麼關係……這一切問題的答案,都隨著小陸神官散儘的神力而變得麵目模糊。

此刻小陸神官坦坦然垂立於忘川之中,塵世的喧囂跨不過山水與屏障,她不在乎明日世界會不會滅亡,自然也不在乎忘川明天會不會下雨。

隻有在她看到白龍犄角上的一包書時,她纔不動聲色地在內心痛快尖叫了幾聲。

就在小陸神官拿出量角器和直尺,對著天空一陣比劃,計算讓夜漓從哪個角度把書扔下來,才能扔到草叢裡,不至於把書摔得太破時,兩位司命已經在天上表演起了漫才。

大司命一改常態,仰著腦袋對龍頭上的夜漓氣得直跳腳地說:“你穿的那是什麼玩意兒!成何體統。”

夜漓壓根不把他當回事:“《司命殿員工守則》上冇說要穿製服,再說你們有經費做製服嗎?”

“經費不足”是司命殿的痛處,但大司命很快抓住了《員工守則》這個質詢武器:“你工作態度有問題,工作不積極、不上進、不努力,每個月隻有例會的時候纔回司命殿報到,其餘時間都貓在你那凡間,不知道在做什麼。”

夜漓感到莫名其妙:“不努力工作是問題、是毛病?”

“對!”

聽到大司命鏗鏘有力的回答,夜漓將右手搭上左手手腕,靜靜地給自己號了個脈,然後做出一副大吃一驚的表情說:“哈?親愛的大司命,我從明天開始要請病假了。”

大司命不知道這個小祖宗又在耍什麼花招,警覺地問:“乾什麼!”

“我要回去治病啊,不想努力的病。”夜漓陰陽怪氣說話的尾調總愛上揚,平添嗔怪之氣。

白龍適時地從鼻子裡噴出不滿的煙,大司命剛深吸一口氣要反駁,就被吸進肺腑的煙嗆得臉紅至脖子根。

“小漓,小漓!”小陸終於計算好了空投的最佳點位,站在地上,指著天空某一處衝著夜漓喊道,“從這,從這下來!”

夜漓摸摸小白龍的腦袋,對大司命瀟灑地說了聲“回見”,就帶著白龍向小陸神官指向的那點飛去。

“啊?”

“咚——”

-